觀山三見解
■ 陳章波(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研究員)
《五燈會元 ‧ 吉州青原惟信禪師》寫道:「上堂。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箇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箇休歇處,依前見山祇是山,見水祇是水。大眾,這三般見解,是同是別?有人緇素得出。許汝親見老僧。」
山水經過不同修行階段的觀賞玩味,有大大不同的感受。觀山人用了我們共有的溝通工具表達出來,可是對於我們看這些文字的人,語言文字本身卻也是障礙,我們真的不知道他的心境是怎樣?好在最近法鼓山要開山了,讓我們有一同觀看一座山水的大好機會,可以消除言語道斷的困境。
在進入法鼓山之前,可以看到雙面觀音,而面對法鼓山的右側有座鐘山。「從淡金公路轉進法鼓山連外道路之前,七星山脈疊起的線條,形似一尊仰臥的觀音,從左向右看,或是從右向左看,都刻劃了菩薩悲欣的線條,於是聖嚴法師為青山起了名字,號『雙面觀音峰』,從此端讀來是說法觀音,自彼方延展是禪定觀音。」(見《分享法鼓山》)這些山形,我們從認知的事物上給了名稱,這山就已經不是山了。
在法鼓山很明顯有三種類型的景:一類是人所建造的,像雄偉莊嚴的建築物、慈悲的觀音銅像;一類是人替大自然做的景觀,像整排高大的紅淡筆人行道樹、種滿開金黃色金針花的邊坡;以及在適當地點安置遷移的樹,成了建築物的配景,例如在步往教育行政大樓走道旁的魯花樹等。這些人造的景觀,有部分是融入大自然,有部分是融入建築物,像七如來,原來的樹留在那裡,建築物跟原來的景融在一起。這七株古雀榕,十餘年前曾讓圖書資訊館數度修改設計案,於是建築物退讓、轉向了,而雀榕留下來了。雀榕,是桑科榕屬;每年多次以上落葉,萌芽、幼葉潤紅展開新綠,新翠又再染綠,回復舊時風貌;短短不到十天,什麼都經歷了,也似什麼都沒發生。
另外,第三類是我們沒有去干擾它的,像是森林、溪流、雲、山等。就這三類型來講,我們可以看出從自然到人化的差異,一般人最容易接受的是人造,因為他按照人的認知,人的使用來建造的,最難以體會瞭解的是自然、森林、叢林。
其實從佛學的角度來談,僧團本來就住在叢林裡頭,叢林下面為什麼可以居住?在很老熟的熱帶雨林,它上面茂密的樹冠就好像搭了一個天棚,綠色的雨傘一樣,雨水從樹滴下來,要十分鐘才會滴到地面,而下面是很空洞的,並不是荊棘遍佈而難行的。但新的、年輕的熱帶雨林,確實是沒辦法走到裡面去。
自然為什麼會形成這個樣子?很難理解,佛說是因緣;中國文化中老子說是道,那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生態學家說是演化、消長、競爭、適者生存的結果,植物相互競爭光,但在其它資源上卻相互相輔,甲植物產生的代謝物成為乙植物生活的必需品。不是有意的合作,但卻形成合作才得以生存的相依關係,形成生物多樣性很高的共存共榮美景。這是很符合「世俗的有,究竟的無」,從世俗的眼光來看,它確實存在的,但卻不是我們人能夠實際地操弄,只能夠讚歎,大自然的道、大自然的因緣,所形成的一種無,一種空。
在觀賞法鼓山的過程中,怎麼藉由不同層級的景觀來達成,從世俗的有,進到究竟的空?不要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被紛紛景物所迷亂了,要靜下心、沈住氣,穩定腳步,一時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多來幾次,就能一一了然於心。
最近幾本西洋翻譯的書:《見樹又見影》、《從雨林學管理,企業向大自然取經》等,都充分展現人們已經從森林中領悟到人要跟大自然和諧。雨林是大地成長出來的,並不在六道之內,我們都要加以關愛,當然就能更顧及其它的生命。
法鼓山展現慈悲無我的大地觀。常常來看山,看出山的安穩,山的自在,經長期的觀看,山只是山,它就是它的存在,那就有了不同的境界。到後來不再去想它是鐘山,不再去想它是雙面觀音,這就進入了觀山三昧。
本文摘錄自《 人生雜誌第 262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