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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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進他家門時, 16 歲。他 5 歲。

一直多病。爹在外做小本生意,積攢了些錢。

娘信佛,很是虔誠,一次在一個香火極旺的寺

廟裏求得一籤,說要給小兒找一個大媳婦才能

平安過此一生。娘當然相信這香火繚繞,鐘聲

如馨,能普渡眾生的佛語,於是爹娘一合計,

出了很高的彩禮,在四鄉欲求得這一門姻緣。

她家五口人,靠著幾畝薄田,只能糊口,爹為

了貼補家用,冬天和人上山採石頭,錢沒有掙

到,卻被石頭給砸傷了腰,用光了家裏的一點

積蓄,賣光了糧食,也沒有治好。只能每天躺

在床上,欲死不能。兩個弟弟尚未成年。家庭

的困苦,母親的哀怨,讓如花年紀的她背上了

沈重的心裏負擔。

於是就有媒人前來遊說; “ 讓你閨女去吧,錢

可以給她爹治病,補貼家用。 ”

母親搖著頭,誰願意把自己的閨女往火坑裏

推?可她卻說: 「媽,讓我去吧,這些錢能看

好我爹的病。」

迎親的鎖吶聲在她家的小屋前吹的震天響。爹

躺在裏屋的床上捶打著自己;女兒是用她的青

春,和這不般配的婚姻來挽救自己和這個困苦

的家呀。母親垂著淚,親手給女兒挽上了髮

髻。穿著紅衣繡鞋的她拜別了父母,給自己蓋

上了頭蓋,眼淚這才和著脂粉悄然的滑落。

從此,她一生的命運和婚姻就交給了這個年幼

無知的孩子。

(二)苦澀的笑

不用三叩九拜。他遵循母親叫她姊姊。她每天

除了幫婆婆幹完菜園地裏的活和家務外,就是

給小丈夫抓藥,煎藥,給他做襖,洗衣,陪他

玩,陪著他睡覺,有時,他整晚的咳嗽,發燒

她就整晚的抱著他給他縛涼毛巾,給他餵水,

餵藥。

她在心裏想,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又一個弟弟

吧。

鄉里鄰居見了她,她總是低著頭,默默無言,

匆匆而過。不知是應了佛語,還是他本身就該

逃過這些劫難,在她的精心呵護下,他果真一

次又一次的戰勝了這些可怕的病魔:百日咳、

腦膜炎、長惡瘡,等等的大病小災。

慢慢的,他對她的依戀超過了對他的母親。在

做活的間隙,或是他睡熟時,她常會流淚呆問

自己;

“ 這就是自己的婚姻,這就是自己的丈夫

嗎? ”

到了上學的年齡,她給他縫了書包,牽著他的

手走進了小學堂。村裏村外的小孩子都圍著她

叫: “ 大媳婦,大媳婦。 ” 幹什麼?

點燈,吹蠟,睡覺 …… 她說不清楚心裏是疼痛

是苦澀是悲哀,低著的頭,臉上紅了白,白了

紅。一天晚上,他躺在被子裏說:

「姊姊,我喜歡你。」

姊姊就是媳婦,媳婦就是姊姊。她看著他一臉

的天真無邪,無言。第一次苦澀的笑了。

(三)淺淺的欣慰的笑

來的家產給輸的精光。婆婆和公公大吵大鬧

後,公公離家出走,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過,聽人說是在外面被當時的軍閥給抓去做了

壯丁。好在婆婆身上還有幾件首飾,典當了換

回了點錢。

婆婆和她商量買了三畝地。請人耕作是不可能

的了,婆媳倆只有自己挽起褲腳下田,她在家

時早已幫著爹娘下地幹過活,什麼苦,什麼累

都吃過。只是苦了從來沒有種過地的婆婆。

本來挺富裕的家突然變的一無所有,男人的出

走也杳無音信,婆婆悲氣交加,再加上種地的

辛苦,使婆婆心力憔悴,一病不起。臨終前,

婆婆拉著她的手,近乎是哀求著對她說:

「他還小,請你照顧他,如果你要走,請你等

他成人。」

她攥著他的手。從此,他的命運又被她牽著。

她是個大情大義的女子,對誰也沒有承諾什

麼,但是她一如既往的陪著他。從這以後,她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媳婦,是姊姊,還

是娘?她沒日沒夜的做活,讓他繼續讀書。他

們的日子就在這深深的姊弟情,濃濃的母子般

的愛中困苦而平靜中過著。

他高中畢業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師範學校,她替

他打點好行李,再一次的送他去了學校。她望

著這個剛剛成年,自己帶大的孩子,只是囑咐

他好好學習,別的什麼也有說。而他卻說:

「姊,等我回來。」

她心裏咯了一下,臉上依然平靜,可唇邊卻帶

了一絲淺淺的不被人發現的欣慰的笑。這笑並

不是為了他說的這句話,而是對自己的付出,

有了最初的收穫。

(四)此生最燦爛的笑

去。

前兩年,他寒暑假都回來幫她幹活,可是,第

三年時,他來信說:不要再寄錢了,放假也不

回來了,他要在外面找活幹,給她減輕負擔。

這時的她已經 29 歲了,在當時的農村,早該

是幾個孩子的娘了。村裏的人都說,妳把他帶

大成人,又供他讀書,已經很對的起他了,妳

大他 11 歲,也不要再等他了。現在他出去

了,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呆著,不知道他還能不

能回來呢!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遵守婦道:畢竟十幾年前她

是嫁進他家門的媳婦;還是為了他臨走前說的

那句:等我回來的話;還是如母親般的放心不

下在外的孩子的心;她守侯著。她心裏一直保

持著幾十年來的寡言和平靜。

終於他畢業的時間到了。他回來了。他已經是

一個意氣風發,帶著儒雅書卷氣的大小夥子

了。而她,風吹日曬,拼命勞作的臉上早已沒

有了青春的光彩,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村婦了。

在心裏她把他當成是一個可親可愛的弟弟。可

真的不敢想他會對她說: 「姊,我長大了,我

們可以真的成家了。」

她看著他,仿佛是做著夢,她真怕自己是聽錯

了。他同樣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

她笑了,心底洋溢著一生中最燦爛的笑,也流

下了一生中最幸福的眼淚。

(五)抱歉的笑

一兒一女。再後來,他到了油田上教書,憑著

自己的教學經驗和他的為人,他當上了一所中

學的校長。由於戶口的原因,她帶著孩子一直

還在家鄉忙碌。戶口終於解決了,他回家把他

們都接到了油田。

學校的老師來幫他們安置家。有個老師魯魯莽

莽的上前問:

「校長,你把你母親和弟弟接來了,怎麼沒有

把嫂子給接來呢?」

大家一下子靜了下來,都扭頭看站著的她。這

時,她臉上出現了極尷尬,不知所措的,甚至

有些僵硬的笑容,她抱歉的看著他。他回過頭

看著她,充滿深情的對大家說:

「她就是你們的嫂子。有她才有我的今天,甚

至是我的生命。」

她聽著他的話,眼中盈滿了淚水。

(六)歲月如歌,真情如火,似晚霞

是很好,風濕讓她的一條腿走路也不俐落了。

他 61 歲,也早已退了休。

搬到這個小區來住兩年多的時間了,只要不是

下雨或是刮大風,或是冬天很冷的天,在小區

的娛樂處,花池邊,總會看到他們的身影;她

拄著拐杖杖,他在旁邊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

地向前走著,就像扶著一個剛學走路的孩子,

那樣的專注,那麼的仔細。

知道他們的故事的人,都駐足注視過他們;感

動著他們彼此間的情深意重,相攜走過人生的

這份厚厚的濃濃的關愛。他說:

「是她給我了生命,給了我母親般溫暖,給了

我一個家,現在,我應該用我的後半輩子來照

顧她。」

他牽著她的手,一如當年她牽著他的手彼此間

臉上的笑容,如夏日裏天邊那一抹最絢麗的晚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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