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嘎爾的日記,還沒收尾,不過真的真的快了,先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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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已經熄滅了 …… 」

我趴在地上,費力的將流入嘴裡的燈油咳出來。不知何時,流遍地面的燈油已經消失了,四周的環境再度發生了變化。

這個遊戲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可以這樣不斷重現我的記憶?我覺得答案曾真的在我腦海中閃過,但我卻抓不住。這裡變化得太快太劇烈了,不久後狂風又將在此地颳起 …… 我確實是很喜歡風的感覺沒錯,只是我喜不喜歡,跟我熟不熟悉風的力量,根本是兩碼子的事。渾蛋!

「時間開始倒數,現在輪到你了。」女孩說,她的位置一直都沒有移動,鎖鏈此時還限制著她的自由。

我緊閉著眼睛,搖搖頭,燈油仍刺痛著我的雙眼。

「嘻,嘎爾哥,你知道嗎?在遊戲中,我覺得就好像做夢一樣,可以重現許多我已經快要忘記的東西,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火焰的感覺了 …… 」女孩頓了頓,聲音漸低:「雖然現在火焰的熱度還留在身上,但不久後感覺就會消失 …… 我 …… 我怕再遺忘掉這些感覺,人家不想再回到什麼都沒有的黑暗裡了 …… 你陪我就這樣一直玩下去好不好?只要遊戲能夠永遠不結束,黑暗就不會降臨。」

「 …… 」我什麼話都回答不了,我發現此時此刻,自己已經無法做任何決定了。鎖環一個接著一個斷開,一切都被迫按著鋪好的路進行 …… 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我真的可以找到脫離此地的辦法嗎?時間已經開始倒數了。

微風徐徐的聲音開始響起,像是在呼應我的不安。

我用力眨著眼,希望能看到東西。風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像是隔著什麼似的,感覺很奇怪,雖然已經聽得見風聲,但我到現在還沒感受到一絲風。

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機會看清楚自己身處何處。

「等等,」那時,我聽見女孩遲疑的說:「為什麼這風──」

然後她的聲音就中斷了。

下一瞬間,我感覺到的是撞擊。

當我摔在地上時,風聲消失了。

前面幾次轉移雖然突然,但絕對沒像這樣粗暴,我痛得全身像是快散了架,暈眩又回來了。

我勉強自己睜開眼,出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片銀灰色的煙霧世界。這個怪異而寬廣的地方中,只有一小圈地板是彩色的,看起來有點像是薄冰的模糊表面,我整個人就摔在這上頭。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們會被彈到這裡?」女孩細弱的聲音傳來,她聽起來很慌張,像是快哭了。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我根本不認得這個鬼地方,這裡肯定不是我的回憶。

昏沉中,我看見白翼女孩無助的跪坐著,把臉埋在細弱的雙手中。原本鎖在她腳旁的紅色鎖環已經斷開來了,只剩白色跟藍色的鎖環。女孩身上衣服、頭髮與潔白的羽翼,都滿佈燒灼的痕跡 …… 我直到此時,才發現她燒傷了。

「不可能,」女孩真的哭了起來:「你的心靈裡有東西擋下了我們,一定要快點回去,要不然時間會──」

女孩話停頓下來,我也一起愣住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很濃烈的硫磺惡臭。

我轉頭望向身後,在漫天的銀灰色薄霧中,蹲伏著一座大型的黃金惡魔雕像。黃金惡魔有著蝙蝠也似醜陋而巨大的翅膀,尾巴在它身後像鞭子一樣揮舞著,還有雕鑿出來的尖牙,從它的嘴中露出。

我呆呆的與它對望著。

「來吧,」惡魔微笑著:「當我撕裂你時,用慘叫聲來愉悅我吧!」

然後它張開巨大的黃金雙翼,飛撲而來。

地面一震,底下那片像是薄冰的彩色地面出現了裂痕,緊接著碎了開來。在惡魔用尖爪劃開我的皮肉以前,我已經墜落了下去,摔入這個夢境世界的更深處。

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四周緊跟著就明亮起來。我身處在一條走道中,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薩諾德家族的陷阱通道,但又有點不一樣,這個走道比較明亮白淨,而且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往前看只有一扇潔白的石門。

我坐在地上,石門離我不遠,可以看見,白色的石門上面刻畫著簡單線條,圖形像是個鎖環。

白色的鎖環,我心想。

一股旺盛的精力緩緩流過我全身,這個空間讓我感覺到一種源源不絕的力量,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對我來說似乎不是壞事。

「『開門者』,你應該可以感受到那扇門後傳來的力量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快回頭 …… 再往前走,你必死無疑。」

我回過頭,卻什麼都沒看到,後方是看不見盡頭的漫長走道,一股很不真實的感覺 …… 接著,我看見落在身後的影子。

我呆望著,那是 …… 我的影子嗎?

影子緩慢扭動著,就像在爬行似的,從地板慢慢攀上走道旁的白色牆面上。

我扶著牆,慢慢爬了起來,傷口雖然在痛,但體力確實有恢復。我目不轉瞬的盯著自己的影子,它根本就是活的。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確確實實的,影子發出痛苦而虛弱的聲音。

(你是什麼?)我驚詫的問,但是聲音卻完全沒有發出,我想我已經啞了。

「你來到這裡 …… 卻不知道我是誰?」氣若游絲的聲音回應我。

我一愣,它跟我有心電感應嗎?

影子在牆上再度動了起來,但那動作就彷彿正承受著極端的痛苦般,顫抖扭曲著 …… 重點是它有著我的剪影,看著自己的影子瘋狂掙扎著,那感覺很令人不舒服。

影子嘶聲道:「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你已經將心靈中的門打開了兩扇,而白色之門後面關著狂風啊!『開門者』,你不能釋放它,絕對不能啊!」

(你為什麼要稱呼我為『開門──等等,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居然不認得我了?」影子痛苦的哀嚎:「我使你軟弱、我使你恐懼、我使你失去所有的希望,我是帶領你通往死亡的引路人,我是你『絕望』的具像化。如果你想打開白色之門,就一定要通過我,還有另外兩個老朋友。」

我絕望的具像化?我啞聲問:(老朋友?)

「他們跟我一樣存在於你心靈,分別是──」影子停頓了一下,突然高音貝的尖叫起來:「不!它追來了!我們馬上就會死!馬上啊!」

走道白色石門方向,也就是我現在的身後方,傳來「磅」的一聲巨響,硫磺味再度充滿整個通道。

我的「影子」一邊尖叫一邊瘋狂掙扎著,比我的反應還激動,劇烈到我甚至感覺得到拉扯的力量。我心情激盪,連忙扶牆轉身望去,黃金惡魔雕像高大的身軀出現在走道中,它站立起來足足有兩個人疊起來那麼高,基本上是把通往白門的前路給堵死了。

「啊,我差點就找不到你了,」惡魔俯視著我:「你可真會躲啊 …… 我的玩具。」

我直覺得想退後,但是腳下卻使不出力氣。

奇妙的是,同時我也隱隱感覺走道中似乎有一股和緩的微風輕輕吹過,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些。

「我們會死的!逃也沒用!我們會被撕碎!」影子在我身後持續尖叫著。

我咬牙,盡量不理會身後那擾亂心神的噪音。毫無疑問,這座雕像是來找我的,因為我在海克斯特神殿的回憶中答錯了問題,它就一個回憶跟著一個回憶的緊追而來。如果不打敗它,我根本沒辦法前進。

「打敗它?你憑什麼懷抱這種妄想?」影子刺耳淒厲的叫著:「『開門者』,你忘了女孩說過的話嗎?我們面對的是深獄煉魔,是惡魔中的王者!」

我一驚,眼光不自主的轉到身後的影子上,我剛明明什麼話都沒說,它──

「這裡是你的心靈,我跟你共享的是同一顆心,我聽得見你的想法!」影子不斷叫著:「不要把目光從它身上移開,它要殺死我們、凌遲我們啊!」

我望向黃金惡魔,它臉上還是一副凝結的微笑,不管它是不是真的照著傳說中的惡魔形象打造,本質上也僅僅只是個雕像而已,真正危險的是魔法賦予它的 生命。

好吧,我跟它手中都沒有武器,還算一場公平的戰鬥,要動手就快一點。

「不!不要跟它打。我們贏不了的!絕對贏不了!」影子叫道。

我盡量讓自己集中注意,我身後的影子幸好只是很吵而已,我只要專注就好,專注在黃金惡魔雕像身上。

「我真高興在你眼中顯現的自信,我的玩具。」惡魔眼神含著殘虐的笑意,它緩緩將握拳的巨大手掌張開,一顆火球憑空燃了起來,懸浮在它手心之上:「我會很享受敲碎它的瞬間的。」

我緊繃的神經就像斷線一樣停了,雙眼呆望著它手中橘紅色的火球,事實上那火球並不大,大概還比拳頭再小一點。

──深獄煉魔操弄著地獄的火海──

我身上未乾的燈油,正一點一點滴在地上。

「你何必抖得這麼厲害呢?」惡魔微笑著:「我又不會太快殺死你。」

我跌跌撞撞的倒退,腳下一虛,摔倒在地。

不,我在做什麼,我是個鬥士,鬥士不能害怕死亡,我甚至還沒開始打──

「就知道我們一定會輸了。」影子的聲音嘶嘶作響:「我說過了,烈火焚身是很可怕的死法,你不可能不害怕的。你現在很虛弱、無助而且恐懼,你沒辦法戰鬥,沒辦法的!倒下的鬥士,下場只有死而已!」

我頭痛欲裂,它的聲音 …… 它的聲音不止是吵而已,而且似乎愈來愈扭曲 …… 我的精神渙散起來,愈來愈難集中。

沉重落足聲,黃金惡魔邁開了步伐,一步一步的朝我走了過來。

我掙扎著要重新爬起,就在此時,一聲尖叫刺穿我的雙耳:「不可能的!我們爬不起來的!你聽!火焰的霹啪聲,它會燒焦你的肌膚,直透入你的骨,一直到把你活生生痛死為止!你辦不到的!你心中有恐懼啊!」

我身子一晃,右肩擦到牆壁,頓時痛得天旋地轉。我死死撐住牆壁,冷汗直冒,維持站姿居然是如此困難。

我側過頭,看見牆上的影子開始朝我左手支撐牆面的地方集中過來,我手心感到一股寒意,然後,黑影攀上我的手臂。

「你應該放棄的,」影子輕聲說:「因為你做不到。」

我整條手臂沉了下去,然後重重的摔回地上。我劇咳著,在地上濺了血。

「啊 …… 快逃吧!我的玩具,在地上絕望的爬行掙扎吧!」我聽見惡魔緩步接近的聲音:「獵殺與被獵殺之間,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為了享受樂趣而存在 …… 」

放開我!我呻吟,卻只發出空洞的嘶嘶聲。影子從牆上流下,四面八方朝我湧來,寒意快速的爬遍全身。

「你想逃跑,但是不可能的!在死亡的折磨面前,你將認清從前懷抱的希望只是謊言,無論怎麼逃避,死亡都會在預定的時辰降臨!」影子緊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卻開始漸低,而且有一種扭曲變形的感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感覺愈來愈熟悉:「仔細聽,用你的耳朵仔細聽啊!它來了 …… 惡魔帶著地獄的火海來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勒住我的脖頸,無助的聽著那火焰的霹啪聲愈來愈靠近。霎時間,體內就像個被吸乾的空殼一樣,什麼都不剩,什麼動力都沒有。

慢慢的,劇寒包裹住我整條左臂,手臂變得一片麻木。

我的左手顫抖得從背後的箭袋中抽出一支黑木箭,也許是我先前我在黑霧中拿出的那支,也許不是。

黑木箭在我手中轉了半圈,尖端這次對準的是我的左眼,跟咽喉一樣致命的弱點。

(不!你為什麼要殺我!如果你真是我心靈中的一部份!)我全身冷汗,努力想要發出聲音,但完全徒勞無功。

「你不明白 …… 我是你的『絕望』,是你心願的投射,你對死的願望愈強,我的力量就愈強。」影子的語音扭曲、變換著 …… 對了,我終於明白了 …… 那其實是我的聲音,非常痛苦、極端、扭曲過的,但本質上卻是我的聲音:「懂了嗎?最希望你死的人,其實是你自己 …… 」

我腦筋愈來愈混亂 …… 那影子所說的話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隱隱有一個不對勁的念頭,但我──

我的聲音輕聲對我說著:「別再想了,如果我們落入惡魔手中,它絕對會折磨我們。從這裡死去靈魂會永遠束縛,但也總好過被火焰活活燒死吧?時間所剩無幾,箭此時還在我們手上,我們一起下決定,好嗎?」

箭尖懸在我眼睛上方顫抖著。

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確實是我自己的念頭沒錯。

自盡嗎?

說真的,我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內心深處還是本能的對死亡感到害怕。但身為鬥士的我克服了內心的恐懼,我不能怕死。

我用自己的力量握緊手中的箭,懸在我眼前的箭總算不抖了。

我一橫心,用力握箭往自己刺 ……

──欸,對了,你有爸爸媽媽嗎──

一個暗示,輕輕從我心頭流過。

影子急躁起來:「不要被影響!惡魔已經盯住我們了,快點!」

等等 …… 如果我無法回去,那我父母該怎麼辦?他們年紀也漸漸大了,我來城市尋找機會,不就是為了帶錢回去嗎?

「──會玩膩,玩膩以後立刻就會投火焰在我們身上 ……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做不到,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死在這裡。)我喃喃說。

「很好,」影子狂笑起來,它的笑聲跟尖叫一樣刺耳:「你終於說出口啦,像個小孩一樣還在向爸媽撒嬌。」

(你說什麼?)我毛骨悚然,儘管扭曲瘋狂,但它確實依然還擁有我的聲音。

「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你來到城市尋找賺錢的機會,與其說是遠離家園,不如說是為了逃離。讓我替你說出心裡話吧,你恨你的父母。」我的「絕望」笑著說:「正因為有他們,所以我才能這麼強壯。」

(胡說八道 …… 你胡說 …… !)

「記得過去你為人類工作的那段日子嗎?有一半人類血統的你,那時是多麼渴望獲得人類的認同,比起跟著暴力、遲鈍又粗魯的獸人,人類不但有文明而且對逆境的適應力強,是可以包容各色文化、含有頑強野心的種族。你剛好是這兩個種族的混血,每天可憐兮兮的幻想著能成為人類的同伴,然而,最終你也只是個供人驅使一身力氣的蠢驢子而已。無論你再怎麼努力學習人類的文字語言,再怎麼展現你自己,都改變不了你體內流著低等野蠻的獸人血統。」

我聽得渾身發抖:(王八蛋!我操你的!不許你侮辱我媽──)

「聽聽,你口中吐出的汙言穢語,這就是遺傳啊!」影子嘶嘶作響:「你母親也是這樣滿口髒話,不是嗎?」

我體內的暴怒被恐怖的寒意給淹沒了,它在用我的聲音 …… 王八蛋,它一直在用我的聲音 ……

「你以為你戒掉說髒話的習慣了嗎?當然不可能,你從小到大住的地方只是一坨爛泥,你的獸人母親辛辛苦苦把你教育長大,很偉大對不對?你的暴力、遲鈍與粗魯全是她教的,你連識字都是成年以後才開始自學的。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得到人類的尊敬?你憑什麼受人瞧得起?」

(你 …… )

「聽清楚我告訴你的真相吧!我正在說出你心底的真心話啊!你恨你的母親,恨得是『血統』,這是個很恥辱的事不是嗎?自從你開始跟人類相處,每個人聽到關於你父母的事時,全都對你露出怪異的眼光,不是嗎?對人類來說,獸人不會比野獸高貴到哪裡去,在半身人跟地侏的文化中也對獸人有很高的戒心,精靈與矮人甚至把獸人視為仇敵。天巫城是傭兵聚集的城市,已經算是對半獸人包容度最高的城市了,但你在這裡仍然受盡輕視與懷疑。你是個很在意他人眼光的人,過去的你還曾有段時間不斷對別人解釋自己的母親是最美麗最聰明的人,而你父親則是優秀的冒險者,是個英雄般的傳奇人物。但是後來你發現這什麼都改變不了,甚至在你心底深處,你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真的恨自己為何不是個人類,世上還有比否認自己血統的人更可悲的事嗎?」影子哈哈大笑:「真是荒謬!你要不要去問人類,一個厭惡自己母親的人 …… 像這種人渣 …… 配活在世界上嗎?」

(夠了!)我想狂吼,但是我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它在說謊!拜託該死的快讓它閉嘴!不要再用我的聲音了,拜託啊!我抓狂似的將箭劃過臉頰,在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要聽聽你的另一個絕望嗎?你的父親。」影子說:「你甚至不常想起你的父親,就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吧!你恨你的父親,恨的是『夢想的結局』──」

碰!一聲巨響,震碎了影子後面要說的話,那是黃金惡魔落足的聲音。整座雕像全是純金融成,重量甚至遠在幽靈守護者之上。

「我給過你舒服死去的機會,但你卻遲疑了,如今時機已經錯過了。」影子冷笑著:「再見了,『開門者』,至少你在地獄中不會冷。」

我感覺寒意從我身上退去,影子從我的身上爬起 …… 不,此時已經不光是影子,而是個有著形體的黑色人形。

「 …… 你是誰?」黃金惡魔嘶嘶的說,惡魔似乎此時才發現到它的存在。

「你應該要感激我,若不是我壓制著,這傢伙決不會乖乖倒下來任你宰割。」曾是我影子的黑色人形跨過我的身體,脫離了我,緩步退向通道的深處:「我是『開門者』死亡的引路人、絕望的具像化。」

「嘶 …… 那你幫我繼續壓著他吧,省得我慢慢燒毀他的臉之前,還要先踩碎他的四肢,避免他掙扎得太用力。」

我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但卻完全沒辦法動,已經完了。

「壓住?」

一個輕蔑的疑問。

「你沒看到那傢伙的眼神嗎?」影子冷冷的說:「『它』已經被我徹底摧毀了。」

陰影的答答腳步聲頭也不回的遠去,然後,只聽見惡魔的狂笑聲響徹通道。

火光印在我臉上。

「你感覺到了嗎?」不知何時,惡魔已站在我身旁,手中的火球發出橘紅色的灼熱:「我就在你身旁,你卻完全沒有反擊力的恐怖感。」

我驚怖的看著火焰。

「看著我,每場遊戲都必定在我手中終結,我要你看著我,享受這最後一刻。」惡魔微笑著:「在黑霧的遊戲中,我是規則被破壞後的獵殺者,負責撕裂敗者的靈魂 …… 你放心,在『心』中死去不會通往冥界,而是徹底陷入永無清醒的瘋狂!」

──黑色的霧是「心靈」──

惡魔雕像將火球懸在我身上,然而,這時它手中火球的烈焰卻開始往一個方向晃動起來。

惡魔遲疑了一下,轉頭望向身後。走道白門方向那邊,一股微風輕拂而來,吹動著火球。

「 …… 這風是什麼?」它詫異的說。

話音未落,整個走道突然暗了下來。緊接著,一股狂野的風暴橫掃走道而過,霎時間整個走道都充滿強勁的風聲,我前面有那尊惡魔雕像擋著,仍被風颳得呼吸困難,惡魔手中的火球被這風一掃,急遽跳動了一陣,然後熄滅了。

整條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風不斷從我身上掃過,我突然有一種清醒的感覺 …… 剛進走道就感覺到源源不絕的力量,此時更加鮮明強烈了。

「搞什麼!」惡魔在風暴中嘶吼。

我一呆,眼前的黑暗變成黑白兩色。黃金惡魔一拳砸了下來,但是這一拳漫無目標,而且走道對它的身形來講太狹窄了,我呆呆看著它這個黃金鐵拳偏開掃中牆面,轟隆一聲,聽聲音力道非常驚人,牆壁卻一點破損也沒有。黃金惡魔手掌凹裂了一大塊,碎掉了兩根爪子。

「不要想!我的玩具,別想趁機再逃,我要撕裂你!」惡魔兩隻巨大的手掌張開,朝我的位置猛抓下來。我想躲開也不可能了,被它的右掌抓個正著。

惡魔抓得是我的左臂,將我整個人輕易的提了起來。只是,它卻沒能抓緊我,此時右掌少了兩根爪子,我身上又滿是燈油,原本被抓中的左臂一滑,然後我人又摔了下去。

還在空中,我就感覺到惡魔的左爪從我胸口以上刷過,一震刺骨的冰寒逼向我喉頭,我還來不及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抓中,就撞上地面,摔在黃金惡魔腳旁。

雕像巨大沉重的黃金腳掌馬上就朝我頭頂壓了下來,我在滑溜的地板上根本難以移動,那一瞬間心驚膽顫,右腳亂踢,正踹到牆上,啪搭一聲,借力滑到走道另一旁的牆邊。

轟隆聲中,黃金惡魔一腳踩空,爪子立刻抓向我剛剛踢的牆壁,我看著它盲目的胡亂攻擊空處,開始明白了 …… 對了,在黑暗中,我看得見它,它卻看不見我。

惡魔又是狂吼一聲,努力想展開背後的雙翼,但兩旁的牆面卻侷限了它的翅膀。我想它氣胡塗了,我人還虛弱的倒在它腳旁,不過它顯然認為我已經可以蹦起來跑百米逃上天去了。

它不像幽靈守護者一樣可以拆開玻璃碎片重組,巨大的黃金雕像在走道中移動起來其實沒那麼方便,我 …… 該死的!拜託別再發抖了,快點恢復知覺啊!這是唯一的機會,必須在它重新點火前趕快想出辦法!

風暴持續颳著,在狂風的呼嘯聲中,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股力量就好似能輕易掌握在我手中 ……

只聽著,惡魔在狂烈的風聲中,高喊古老的咒語並舉起右掌,但卻連煙都沒弄出來,惡魔緊接著又罵了一句類似咒詛的話。

「你最好冷靜點!」一個聲音壓過了風的呼嘯,大聲警告:「聽清楚了,惡魔!『開門者』正潛伏在黑暗中,安靜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

我渾身一震,轉過頭。惡魔堵在白環之門前,而相反方向,即是通往走道無限深處的那一側,緩步走來一個黑沉沉的人影 …… 那傢伙回來了 …… 我的影子 ……

此時的位置,我就坐在惡魔與影子中間,兩方都在逼近。

「嘶 …… 他在哪?告訴我!」惡魔轟隆的吼著,一掌揮出,正好砸中我頭頂的牆面。我頭皮發麻,我離黃金雕像實在太近了,它這樣亂揮,掃中我只是早晚的問題。

「我跟你一樣看不見,惡魔。」影子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只是我跟『開門者』擁有同一顆心,我聽得見它心中的恐懼。」

「恐懼?」

「嗯,」影子說:「你剛差點就掃中它了,或許你該往那個方向多砸幾次。」

惡魔微微轉頭,殘虐的眼光掃視著我所在的範圍。

它還看不到我,我告訴自己,不能慌 …… 現在驚慌失措就真的死定了 ……

我輕輕踢著牆,慢慢滑後。才退了一點,左手就碰到黃金惡魔剛剛砸牆時落下的黃金碎塊,啪啦一聲。

我當場僵在那。

惡魔若有所思的空望著我的方向。

又是啪啦一聲,被我推動的大塊黃金碎塊開始滑動了起來,強風的力道一帶,那碎塊就順著油跡直滑到走道牆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

走道中風暴猛烈吹著,那聲音應該會被蓋掉 …… 應該的 ……

「死命的爬著,懷抱著卑微的希望,希望渺小能使自己苟且偷生。你就像蟲子一樣,不是嗎?」影子哀傷的語調穿越走道的黑暗:「你已經沒救了,『開門者』,你會像蟲子一樣被碾死在腳下。」

我全身一寒,它又開始在瓦解我的精神,恐慌就像疫病一樣快速擴散全身,我明知是陷阱卻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淚水崩落了下來。我不想死 …… 真的不想死 …… 淚水不斷糢糊面前,我一直在哭,想逃離惡魔,卻只能徒勞無功的掙扎。

慌亂中我背部撞上了牆壁,砰的一聲。

「啊 …… 我想我聽見你了,我的玩具。」惡魔輕聲說。

我跟惡魔的距離不到三步遠,只能眼睜睜呆望著它。

那瞬間,我左手一痛,無意中碰撞到了那塊原本滑到牆旁的黃金碎塊。

那痛楚,就像提醒我該清醒似的,一個在最後的瞬間,突然主動塞進我手裡的機會。

我左手握住地上那黃金碎塊,翻身趴在地上想躲過攻擊,惡魔的爪子從我背上刷過,後背箭袋傳來一陣撕裂聲。我被那力道一帶,撞上牆角。

我並不覺得這一擊有讓我受傷,惡魔顯然還是砸偏了,那麼,或許該說,今天的運氣不站在它那邊。

儘管如此,我還是痛得直冒冷汗。轉過身時,惡魔正伸手朝我的位置抓了過來,它的蝙蝠巨臉上掛著微笑。

我把手中的黃金碎塊握緊,用力往惡魔的臉上扔。

結果碎塊是撞在它的身上。

這可不是不痛不癢的問題,惡魔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打中,我本來希望在黑暗中這聲東擊西可以讓它遲疑哪怕是半秒,不過仔細想想我怎麼會笨到指望一座雕像會有痛覺。

總而言之,我是直到被惡魔一把抓住時,才醒悟到自己行動的荒謬。

我剛被提起,整個人就開始滑溜的往下滑。這惡魔 …… 它居然又用那斷了指頭的右掌抓我。

它一定是瘋了 …… 居然這麼胡鬧的跟我玩擒拿。

我腳一離地,立刻重心後仰,右腳抬起抵住惡魔橫揮過來的左臂,硬往上撐。我全身立刻進入平衡死角,惡魔左爪整個揮空,但我右腳也因為它左臂揮開而立刻失去了支點,我腳用力往側邊的牆面上撐一下,又迴轉勾住它的左肩,牢牢纏在它胸前。

近身戰果然是它的弱點,真沒想到我先前居然會那麼怕。雕像感覺遲鈍,擒拿扭打的人如果連自己肢體關節被抵住都感覺不到,力道再強也只是胡亂揮空而已。

惡魔右掌硬拉我,但我腳已經朝上勾住它左肩,這一拉反而加速了滑脫。我險些墜了下去,慌亂中將剛獲得自由的左手反扯住它的右臂,但卻完全得不到平衡,整個世界都在亂晃,惡魔狂吼一聲,側撞上牆。

我被震得彈跳起來,有一瞬間全身都失去了憑藉,底下是惡魔大聲的咒罵,但是在我耳裡卻一片模糊,此時世界彷彿只剩下風聲 …… 風暴呼嘯聲包圍著我。

然後我墜了下去,撞在惡魔肩側。再繼續往下滑以前,我急忙伸出左手,牢牢勾在惡魔的脖頸之上。

「搞什麼!」惡魔大吼:「搞什麼!」

惡魔兩個爪子瘋狂在空中亂揮著,活像隻脾氣暴躁的貓,我也不知道這是在搞什麼。現在騎虎難下,我吊掛在它背上,要想下去,可是腳下卻不斷打滑,現在落下去,我會被它的大腳踩死!

白環之門就在身後了,那是我現在唯一的出路,我打算想辦法越過惡魔後就往裡面躲,當然前提是那扇該死的門沒有上鎖才行!

我抬頭,惡魔巨大的金爪往後抓來,事到如今我別無選擇,只能放手。

沒想到這一落卻撞到惡魔背後的翅膀上,我只感覺黃金巨翼轟得一揮,整個人騰雲駕霧似的往前摔了出去。

這一拋,我至少是從十呎的高度摔到地上,不過與我一開始落入這個走道的情況一樣,走道的氣流托住了我,碰上地面時雖然還是摔了一下,但是卻不重。

我知道自己又被惡魔拋回前方了,撐著身體想爬起來,搞清楚自己離惡魔多遠。

根本不等我回頭確認,答答聲響起,我抬頭,通道沒有盡頭的方向,影子緩步而來,停在我面前。我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 它還是出現在我面前了。

風暴呼呼吹過,我跪在地上,身上被吹得寒意透骨。我沒辦法注視著它,那個感覺很恐怖,影子的輪廓已不僅只是黑暗,望著它,就像望著一座無底深淵,一旦失足墜落就永無止盡 ……

影子在我面前舉起左手,一支黑木羽箭的剪影出現在它手中。

「我想你還記得這支箭吧?」影子用我的聲音冷冷的說:「人們對自殺工具的選擇通常都有獨特的意義,你不會忘的。先前兩次自盡的機會你都搞砸了,這次就讓我來幫你結束。」

然後它揉身撲了上來,箭尖直取我的左眼。

我抓住它的手臂,影子握持的黑木箭懸在我們之間,它的臉迫近我。

我眼睛無法直視面前那張沒有面孔的臉,只能看向他處,渾身顫抖:(你到底是什麼?拜託,別再纏著我 …… )

「同樣的問題,為何要問第二次?」影子嘶聲:「我就是你的絕望,我是來幫你結束性命的!我說過,身為你的影子,我只是你心願的投射罷了!」

(你胡說,我根本不想死 …… )

「那你何不正眼面對我?」影子大吼,一股劇寒從它手臂一路傳到我手上。

我整個手掌又痛又麻,只能咬牙撐著,懸在中間的黑木箭慢慢往我的方向壓來。

「你還在反抗什麼啊?在你抵抗我的時候,惡魔已經來到你身後了!你聽,聽啊!」

我心裡一慌,身後惡魔踏步聲轟隆作響,那巨大的雕像到底離我多近了?就在這時,影子突然蹬了起來,用自身的重量撲下,我手上負擔猛得加重,刷的一聲,影子的手已經掙脫我的掌握,它只退了半步,然後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影子手持充滿死亡氣息的黑箭朝我衝撞而來。我沒有退也沒有閃,距離實在太近了,怎麼也來不及了。

那瞬間,我發現自己也在嘶吼,卻沒有聲音。然後影子撞上了我。

黑箭懸在我眼前,我感覺那陣寒意,知道死亡離我非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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