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爾的日記(平衡曆五十一年三月三日,第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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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奧聳聳肩,我們一起往回走,預定的路線很簡單,先回老精靈的攤位,然後是民兵會總部。 在那時,我都完全忘了我的角色是魚鉤上的餌。 遲早會引來魚群的。 天巫城街上的行人仍是來來去去,我好奇的四處張望,說實在的,明天開始就是鬥法大賽的開場,我以為今天就會很熱鬧,但卻沒有。訓練所中,大家幾個星期前就開始很熱衷的談著大賽的話題,但到了外頭的街道上,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特別熱絡的情緒。想想,剛剛在跟老闆討價還價時,印象中就沒聽他提過明天鬥法大賽的話題。以我的感覺來說,這一切好像......太安定、太井井有條了,大城市都是這樣嗎? 走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快要回到老商人的攤位,這裡是市集附近,有一堆人圍繞著。此時我心裡已經隱隱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多嘴要迪奧歸還東西,多走了一段漫長的回頭路不說,我心裡可是一點都不想再碰老商人的面...... 迪奧突然停下腳步時,我差點撞上矮小的他。 我也停下了腳步。 此時市集上的人群並不是熙來攘往的走來走去,而是很奇怪的,他們駐足圍觀著,低語談論聲喳喳不絕。 有個歪鼻子又耳朵尖尖的女精靈注意到我跟迪奧,並朝我們跑過來,她一邊跑一邊說道:「嗨嗨嗨,兩個衛兵小弟,這邊啦這邊,你們終於趕來了呦!」 趕來了呦?這是哪國的口音,說個話要加這種語助詞? 原本一直沉默的迪奧也呆了呆:「呦?」 「呦啊,」女精靈只瞄了迪奧一眼,接著就轉頭對我說道:「小弟弟,你們是士兵吧?快點快點,這是不得了的事件!」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呦!」 「......很抱歉,親愛的女士,我們的職位是民兵。」迪奧露出疲憊的微笑:「請放心,我相信不久後就會有士兵來處理,請再多等候。」 迪奧自己是連一刻都不等候,立刻邁開步伐,我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服,將這小傢伙提回來。然後,我問那精靈女子道:「發生什麼事了?」 女子皺起她那歪歪扭扭的鼻子,說:「民兵不就是士兵嗎?士兵不就是民兵咩?好了好了,你們快去呦!大家都嚇壞了!」 「不,女士,您可能搞混了。」迪奧冷冷的說:「這兩者地位不同,完全不一樣。」 人群中,一個男子的聲音喊了過來:「衛兵!兩位衛兵大人!對不起,可是......這裡的情況愈來愈糟了!可能需要您們......過來看一看,處理一下。」 這也許不關我的事,但是我好奇:「到底是什麼情況?」說著,我朝人群跑過去,想知道他們到底在圍觀什麼。 「衛兵來了,退後一點。」 「什麼?真快,他們平時動作不都得拖個半小時四十分的才來嗎?」 「噓!胡說什麼你!想死啊?快退後一點,讓那些士兵大人們過!」 「嘿!你看,他的同伴站在那裡耶!他們是不是編過組的?搞不好他們兩個是上階位的巡邏軍官也說不定耶!」 「天哪,是......是獸人士兵,身上還背那麼大把的硬弓,這可不......不是鬧著玩的呀!退......退遠一點、退遠一點!」 一陣吵雜後,人群很快就自動讓出一條通路,讓我通過。 這群人包圍著兩棟房子之間的一條小巷道,往裡頭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有什麼好看。 迪奧跑了過來,他人小步短,落後我一大截。「別湊熱鬧了,走吧。」他喘著氣說:「你剛好背著軍用的硬弓,又配帶著徽章,看來這些人誤把我們當巡街的衛兵了,這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趁東塔樓的兵趕來以前,我們趕緊走吧!」 「剛剛有一隻蜘蛛爬進去了,你們必須動作快點,還有個老人在裡面!」旁邊有個矮人婦女指手畫腳的說。 「什麼?」我跟迪奧異口同聲,我愣愣的補問一句:「蜘蛛是普通型的?還是特大號的?」 一個同樣在圍觀的矮小人類男子,突然仰起頭,喃喃自語一陣,他右手食姆兩指輕輕一擦,一道光線從他指間放射出,筆直的往小巷子照去。男子轉頭斜眼瞄了瞄我背上的弓,陰側側的說:「這把可真是不錯的傢伙。我想你應該有能力,把那天殺的鬼東西射下來吧?」人類男子邊說邊往巷子的方向指了指。 雖然魔法的光線不強,但我們仍可以隱約看到,有張微泛銀光的蛛網將整個小巷子完全擋住,上頭黏滿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木棍或鏟子之類的,顯然有人曾試過要破壞掉蛛網,但不怎麼成功的樣子。另外可以看到,蛛網上面還黏了一件衣服,衣服的主人應該是金蟬脫殼了......總之,幸好還沒有什麼生物直接黏上去。 光線消失了,巷內又是一片漆黑。 迪奧聳聳肩:「卡爾,東塔樓的人很快就會來,要是和他們那種人在這個城區撞上了,會非常麻煩。」 旁邊圍觀的人群中,一個人類女孩子轉頭對她身邊的精靈男孩說:「那老先生好像......從剛剛就沒再出聲了,該不會......」 精靈男孩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安慰之類的悄悄話。 我問那個會法術的人類男子:「那......你們有沒有試過,放把火燒燒看那網子?」 「把兩旁的房子一起燒了嗎?」人類男子皺了皺眉頭:「沒人想試。」 迪奧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們真的該走了。」 「火把點不著,我試過了。」旁邊有個身穿粗麻色衣服的女子補充道:「這一條是死巷,卻不知為什麼一直有奇怪的強風灌出來,用火把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熄滅。」 在我面前的人類法師冷哼一聲:「一定要想辦法弄個燈光,裡面還有蛛網,剛剛爬入的那一隻蜘蛛結網很快,在黑暗中摸索肯定會被黏上的。」 「裡面還有蛛網?你們怎麼知道的?」我說:「我以為一隻蜘蛛只結一個網。」 「那個跳進去的老先生告訴我們的。」麻衣女子說:「誰知道呢?可能蜘蛛不止一隻吧!」 「跳進去?」 「對呀,那個老先生好像大喊了一句:『小小的蜘蛛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之類的話,就抓了一根竹竿撐竿跳,飛過蛛網進去了。」女子說:「他跳進去以後,就立刻大吼:『啊啊啊啊啊!我被黏住了啊!』他......接著還罵了蜘蛛一陣子髒話,不久前就突然沒有聲音了。」 我猶豫了一下:「他應該......」 「已經死了吧?」迪奧說:「那就無關痛癢了。」 我歎了口氣,他說得對,既然人已經死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那麼走吧,這確實沒什麼好湊熱鬧的。」我說著,一時間腦海裡浮現爬滿巨大蜈蚣的下水道,不禁打了個哆嗦。 「你們要走了?」旁邊,靠在精靈男孩懷裡的人類女孩說:「可是......可是士兵大哥,那老先生還在裡面,再不快去救他的話......」 男孩也說:「是啊,兩位大哥,還是先救人要緊吧?像你們這樣的東塔精英,既有精良的弓箭又有強大的法力,你們會留下來保護我們吧?」 我轉頭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黑木弓......這把複合長弓好像太受矚目了點,我那時應該要請老闆幫我把它打包起來的。「那個,」我澄清道:「這把弓我沒有打算要使用它,我會買它是為了--」 「卡爾,別理會他們。這裡是東塔樓的區,而我們是西塔樓的兵,不方便在這個出事現場久待。」迪奧在我旁邊提醒道:「雖然您是西塔首領跟牧師女士手底下的紅人,但事後查究起來仍會出問題的。我是說真的,我們該走了。」 我是「西塔樓首領菲爾德」與「海克斯特暴力女士」手底下的紅人?我的天,這個毫無邏輯的謠言是哪來的? 「你......沒有搞錯吧?」仔細想想,東塔樓跟西塔樓的首領有手下嗎?印象中在他們手底下的好像都是些很容易失控的怪物,海克斯特牧師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是怪物群中的魔王級人物。 「搞錯什麼?」迪奧好奇的問。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個聲音突然插嘴進來。「......天巫城西塔樓的首領,嗯,你們說的是菲爾德嗎?」那聲音笑著說:「我認識他,他超弱的。」 圍觀的群眾一直都在吱吱喳喳的低聲談論,等到這個男性的聲音出現時,現場突然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都目瞪口呆的仰起頭,瞪向眼前一棟顯眼的雙層民房。 他看起來,外型是個身材高大的精靈男孩,深綠色的瞳孔、咖啡色的亂髮、以及蒼白斯文的外貌。少年舒適的側躺在離地三十呎高的雙層民房頂上,他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色長袍所包住,在逐漸昏暗的日光下,呈現著魔幻般的烏光;一把我這輩子見過最最巨大的複合長弓,穩穩地橫在少年的膝上,弓身的顏色一直在變幻,時而是憂鬱絕望的藍、時而是沸滾鮮血的紅、時而則呈現出死亡的深沉黑暗。雖然身上橫著弓,但是少年卻沒有背著箭袋。他,一直微笑著。 「請問,您叫什麼名字?」迪奧打破了沉默。我注意到,他語氣雖然平和,卻已經將那把偷來的匕首緊握在手中。 「喔,我的本名是蒼星。不過我進城時換了個名字,為了不讓自己太顯眼。」少年打了個呵欠,開始揉著自己的脖子,好像他剛剛才睡醒,脖子正在發酸。 接著,少年笑了笑:「所以從現在起,你們可以稱呼我為,天巫城的神。」 這......這是不顯眼的名字嗎? 「......」迪奧問:「那麼,您是東塔樓的走狗嗎?」 那個自稱為蒼星的少年站了起來,輕輕拂去肩頭上的沙塵:「怎麼會呢?」他笑問,巨大血紅的翅膀從他背上展開,霎時之間,日光顯得更加黯淡,巨大的陰影壓了下來,將在場所有的人都給壟罩住。那時,沒有人能把目光轉開,大家呆望著紅翼少年緩緩朝屋頂邊緣走去,他手中的長弓燃燒起熊熊的黑色火焰,在此同時他腳下所踩過的地方也凝上了薄霜。 「你是來找我的嗎?凱......凱斯?」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已經渾身顫抖、語無倫次,聲音含糊的甚至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隔那麼遠,蒼星當然沒聽見我在說什麼,他將翅膀收了起來,人站在緊鄰著小巷子的屋頂邊緣,往下張望一下,然後翻身躍了下去,墜入那佈滿蛛網的黑暗小巷中。 迪奧在那瞬間就衝了出去。 我硬著頭皮追了上去,幾秒內我就領先他了,我一迴身擋在迪奧面前:「別--」 我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迪奧躍起時腳尖在我的右肩膀上借了一下力,立刻就從我頭頂飛躍過去。我愣了一下,轉身要去抓他腳踝,但卻差了一點點,迪奧落地後一溜煙又繼續往前衝。 「等等!」我大喊,聲音都變了,但迪奧完全不理會。我只好咬了咬牙,繼續追上去。 迪奧邊跑邊將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直衝到小巷口的蛛網前面。我呆了呆,看他將衣服高拋起來,平平的黏在蛛網上,然後他再次跳起來腳尖點上自己的衣服,借著巨大蛛網本身驚人的承載力,硬是躍起翻越過蛛網上緣,整個人就像雜耍特技一樣滾落到蛛網另一端去。接著是「碰!」的一聲重響,還有痛哼聲......這小傢伙畢竟還是摔倒了。 我趕到小巷口,發現入口的蛛網竟還沒破,只是微微變形而已......有人說蛛網的韌性很強,看來是真的。 「你以為......西塔樓首領的名字是可以任你直呼的嗎?」小巷的黑暗中,迪奧咳得很厲害,但他還是咬牙繼續道:「既然你不是東塔樓的人,我、會、讓、你、付、出、代、價!」他的聲音遠去了。 一陣寒風從小巷內撲面而來,我直接攤坐在地上。這太瘋狂了!我不明白,那個少年到底是誰?他那對血紅色的翅膀根本......根本就是惡魔的化身!這些蛛網難道也是他搞出來的嗎?我想,貿然衝進陷阱裡的迪奧,多半也只有死路一條罷了...... 想到這裡,我渾身又打了個冷顫,現在得趕緊離開這裡,如果那少年跟凱斯真是一夥的,說不定現在我已經被牢牢盯上了。我......我從來都不曾確定過凱斯是否真的會在意我,是否真的會特地跑來解決掉我以免後患,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已經遠遠離開這座城市了。畢竟,我已經過了三個月相安無事的日子,實在沒有什麼道理突然遭遇危險呀!但是......但是當事到臨頭時,我發現......說不定我是真的可能會被殺的!該死! 小巷的黑暗中,迪奧已經沒有再出聲了,這只讓我更加恐懼......那個少年是誰?該死那個少年到底是誰? 我轉過頭,先前那個奇怪口音的精靈女士走了過來:「你還好吧?士兵小弟,怎麼好端端的就原地滑一跤呢?」 我趕忙爬起身,我不能待在這裡,我不能被殺。 「好啦好啦,可以爬起來就是沒事,沒事就好啦!你的同伴已經先進去殺蜘蛛了,你也快點呦!」 迪奧會死的,該死他根本就是進去送死的! 「喂!嘿!你還好吧?為什麼一直都不說話?」 那少年是惡魔,他肯定是個惡魔!惡魔會把凡人抓入地獄,永遠燃燒著烈火的死亡之獄,永遠永遠的絕望...... 「讓開。」我咬牙道,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神啊,救我!我快被恐懼吞噬了!救我...... 「士兵小弟,你要去哪裡呦?你的同伴進巷子裡了耶!你的同伴--」 他一定會死的,落入惡魔陷阱的凡人,就跟被蛛網緊緊纏住的蟲子一樣,沒有存活的希望......但,我現在有選擇,我可以馬上衝進去,我能夠追上他,我......然後呢? (「朋友,」迪奧˙刺子以優雅的語氣說:「請原諒我的打攪,牧師派我來接您。」) 「我跟他不是什麼同伴,」我把那精靈女士推開到一邊:「他是海克斯特牧師特別派來監視我的人。」 那精靈女子的表情很驚訝,她好像又說了什麼,但我懶得聽了。 我沒有白白送死的理由,我沒有......我曾親身體會過,死神冰冷的手指從喉頭上輕輕拂過的感覺。我不再像以前那般愚蠢,我很清楚死亡是怎麼回事......死亡只在一瞬間! 我此時已因為恐懼而滿身冷汗。不再理會精靈女子,我快步走到人群前。 這些人全都還呆呆的站在原地,視線全部都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可以替他們解釋剛剛是怎麼回事一樣。人們被無法理解的事驚呆了,他們竟然不知道此時最好就是立刻轉身就跑!離惡魔愈遠愈好......我想,有一部分,他們的心思被迷惑住了,甚至可能正期待著想知道接下來還會再發生什麼事。 我不能跟他們一樣,傻傻的留在原地,等著任人宰割。已經沒有心思去管迪奧了,我必須想辦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棟房子是誰的?」我站在眼光迷惑的人群前面大喊,伸手指向惡魔先前出現的那棟雙層民宅。 一片沉默,懷疑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用手指敲了敲我胸前的民兵證,說:「你們最好快點把那棟房子的主人給我推出來,三分鐘內,我有能力調動東塔樓的衛兵隊將你們全部逮捕。藏匿重要人證的罪刑不多不少三個月,最近監牢裡不小心弄死了幾個犯人,正好空得很,要是有這麼多新人住進去,我相信典獄長妮加女士一定會很開心。」妮加......三個月前我在監牢中工作了一天,記下了這個名字的我,那時還只是個蠢頭蠢腦的鄉下人。 「是我。」陰側側的聲音,先前那個變出光芒的人類法師說:「我就是那棟房子的主人。你這傢伙,我不認為你有權力這樣--」 「順便一提,」我冷冷的說:「典獄長上個禮拜才剛買了一套全新的鐵處女,她來信告訴我說,她正在傷腦筋不知道該找誰試用看看。」 「省省吧,士兵!」那個人類法師冷笑一聲,顯然根本沒被我唬到:「我可以告訴你,那棟房子是我做魔法實驗的地方,為了防止竊賊我佈置了幾個法術機關,沒有我的聲音是不會解除的。」 「給我鑰匙,你最好不要逼我撞破你家大門。」我再次威脅。 那人類法師不為所動:「我不會讓任何人闖入我的實驗室!你要是敢硬闖,我就上東塔樓去,直接跟你們首領控訴,告訴她有人竟敢擅闖薩諾德家族的產業!你,知道下場!」 我歎口氣,還是不要再威脅他好了。不管怎麼說,其實我不認為我逃命會有用,凱斯如果此時真的正在暗處監視著我,那麼他和他的同黨一定在等我因過度恐慌而輕舉妄動!為了保命,現在我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那個人類法師冷哼一聲,緊盯著我的雙眼:「東塔樓的士兵,應該知道我們家族魔法的厲害吧?」 我給他一拳。 他直接昏倒在地上。「對不起。」我說,彎下腰去在他衣服內翻找,很快就找出一串鑰匙,這應該可以開他家大門。偷竊,或許我沒資格說迪奧吧......但我現在,只想活命! 我轉身,面對著嚇呆的群眾。 「你們最好快逃。」我說,仰頭望向那棟雙層民房的屋頂,惡魔少年先前就站在那裏,從那裏應該可以直接俯視那條佈滿蛛網小巷道吧?我解下背在肩上的複合長弓,恐懼的冷汗早已浸濕我的雙手。 在那惡魔有別的動作以前......我會試著,先從高處瞄準牠。 我用鑰匙打開了雙層民宅的門,走進去,並把門帶上。 等到我將門重新反鎖時,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現在應該暫時沒有危險了,但那種總覺得自己正被人監視著的不安感卻還沒有退去。 事實上,此時確實有一雙眼睛正盯著我。入口處的左右兩側各放了一張小凳子,右邊的凳子上放著一個空的花瓶,而左邊的凳子上則放了一整塊石頭雕刻成人頭的形狀,石製人頭的眼睛是用紅色的顏料塗成,一對紅色的大眼就這麼直直瞪視著大門,也瞪視著跨過大門進來的我。 我聳聳肩,往前走,才跨出一步而已,那個空花瓶突然震動了一下,發出嗡嗡的聲響。 左邊的石臉轉動了,它正對著我,空洞的大嘴咧了開來,一個平平的聲音傳出:「不速之客,回去你所來的地方。這裡是『魔法工藝品權威』偉大的薩諾德家族第二十九號小型玻璃魔法實驗室,只有經過許可的人才能進入。」 「如果我非過不可呢?」我問。 沒有反應。 往前望去,入口是走道的形式,一段距離後還有兩張凳子,一樣是左石臉右花瓶,再往前又是左石臉右花瓶,然後接往一個蠻大的房間,遠遠的看,房間中央是個長方形的大石桌,桌上桌下桌旁堆滿了許許多多精巧的玻璃製品,如玻璃迷你桌、玻璃圓球、玻璃小貓、玻璃巨熊、玻璃大樹(大樹下甚至還堆了玻璃樹葉,維妙維肖)等等,從我這個位置可能只瞄到全部的一小部分,但已經是數不勝數了。 我再試探的往前踏出-- 沒有反應。 我把腳緩緩收回......人類法師曾說他在這裡設了防賊的陷阱,可是到底是什麼形式的?我知道我必須動作快一點,但明明現在什麼跡象都沒有,我卻反而寸步難行,這個房子的佈置實在太詭異了。 我小心翼翼的搜索了一下空花瓶與石臉,似乎是沒有什麼機關的樣子,花瓶裡頭確實是空的,石臉甚至可以拿起來,裡面似乎是實心的,做成圓滾滾的造型實在很可愛。 我想了想,乾脆把那顆石臉當球一樣朝前滾過去,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石臉只滾了一小段距離就突然像碰了隱形的障礙似的彈了回來,停住不動了。 沒有反應。 前方的通道筆直,地面鋪的是木板,房子裡的光線雖然昏暗,但仍可以看到將石臉彈回的位置明明沒有任何東西擋著。只有一種可能,有個肉眼無法看見的阻礙在前方。 如果真的是魔法護罩,那就麻煩大了。 我開始往前走,雙手在空中摸索著,以確定不會突然毫無預警的碰壁,總之先摸索到隱形牆前面再說。 我跨過了停在地上的石臉,壁障應該就在前面不遠處了,我伸直雙手往前探了探,還沒有碰到,我慢慢移動腳步往前,手仍繼續向空中摸索著。 奇怪……我心裡遲疑了一下,感覺上隱形牆應該差不多就在面前的位置了,雖然是這麼想,但當我的雙手朝前伸出時,卻完全摸了個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該死!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但此時身後的大門已經被我關上了,前方的通路因此顯得暗沉沉的,光芒都來自於通道盡頭的房間,在隨時可能踩到陷阱的情況下,我實在不敢貪快。 我緊張得喘了口氣,往前,腳再次跨出──突然間,我感覺我的腿撞上了什麼東西,就聽乓的一聲,整個人頓時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摔,就聽到一陣玻璃爆碎聲,那瞬間,我知道完了。 是透明玻璃!只有到小腿那麼高,這是故意絆倒人的陷阱!現在明白已經太遲了,我往前摔的力量直接壓碎了絆腳的玻璃矮牆,我發出慌亂的大叫聲,那瞬間的感覺彷彿兩條腿浮到了空中,上半身無可救藥的往下直摔而去,「碰!」的一聲,劇痛貫徹了全身。 我咬住嘴唇,呼吸有一瞬間根本接不上來。我兩條手臂壓在身體底下,手肘完全承受了我整個身體摔落的力量,震盪會先使人麻木,再來才是猛烈的痛。至於我的兩條腿……我只能說,那時我根本不敢回頭,異常尖銳的痛楚使兩條腿肌肉緊繃的有如抽筋,說真的,我並不怕痛,但我卻深怕這劇烈的撞擊已經傷到腿骨,甚至可能更嚴重的…… 鮮血,在地板上漸漸擴散,我,正在失血。 我緩緩的想轉過身,但是我的兩條手臂卻藉於麻木與疼痛之間,完全不聽使喚。我稍微側了側身,腿上猛烈的抽痛立刻使我倒抽一口涼氣,我的鮮血,仍在緩緩流失。 弓呢?我買的弓到哪裡去了?不在我手裡,我剛為了摸索向前,把弓又背回了肩膀上,但現在好像滑掉了。我勉強抬動疼痛的右臂,在地上摸索著,這裡好暗,我在地上摸到了幾支從我箭袋中滑出的羽箭。那把珍貴的黑木弓一定掉在這附近,對吧?我媽老是說我丟三落四的,這次那麼昂貴的東西,總不會又被我弄丟了吧?真是的,我還得將弓帶回家鄉呢,我還得把弓親手交到她的…… 視線模糊了。 怎麼搞的,一滴一滴的淚水不自制的想流下我的臉頰,我……該死的!我用手粗暴的抹過眼睛,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怯懦了?父親要是看到了一定會罵的。我定了定神,眼前的視野漸漸轉變為黑白兩色,我天生遺傳自我母親的黑暗視覺開始發揮作用了。 我咬住自己的右前臂,沒時間慢慢來了,我硬是翻轉過身讓自己仰躺在地上,兩條腿上猛烈傳來的痛使我收緊牙關。不過幸好,其實並不是想像中那樣痛徹心肺,我忍了忍,等疼痛漸漸緩和下來。然後,我才將嘴鬆開,喘著氣,抹去額上的冷汗。 我撐起身體,望著我兩條腿。現在的情況是,我兩條腿都割傷了,左腿的情況比較嚴重,一大片尖銳的玻璃深深刺入肌肉,血不斷不斷的流出,止不住似的。 耳熟的嗡嗡聲響起,我不由自主的抬起頭。 門口小凳子上的花瓶劇烈的震動起來,我驚詫的聽著那高頻率的震動聲,然後,花瓶在我眼前炸了開來。 數百片花瓶碎塊以不自然的力道四處飛濺,這些碎片有的落到地上,有的崁入牆壁。其中,有兩塊小碎片釘入我的左腿,另外還有一枚打中我的左臂,我痛苦的在地上掙扎著,根本沒有閃躲的能力。 我咬了咬牙,立刻將左臂上的碎片拔出,扔在一旁,然後順手撕下一截衣襟。我手抖得很厲害,花了點時間才將不斷出血的左腿綁住。 被花瓶碎片刺中的地方,疼痛的有如烈火灼燒。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狠到在陷阱上餵了毒。 我輕輕用右腳踢開玻璃碎片,手扶著牆勉強爬起身。弓,落在前面,顯然是在我跌倒時往前滑了一段,正好停在第二個石臉與花瓶中間。透過黑暗視覺,前方通道的景象光影朦朧,一片又一片的碎玻璃密密麻麻的懸在天花板上,每片玻璃的造型都是尖銳如劍、鋒利如刀,薩諾德家族這麼費心的布置,顯然已經回答我之前提出的問題──入侵者死! 我將地上幾支遺落的黑木羽箭抓起,放回箭袋內。結果,再往前走也是死路一條,現在我只剩一種選擇,躲在這個上鎖的房子裡,看看正牌的東塔衛兵會拖到什麼才趕來。 這實在是下下之策了,我失去了奪取主導權的機會,只能留在這裡動彈不得,等待著救援……或是死亡。 我扶著牆往前走,至少我得將那把重要的弓撿回來,反正它掉落的位置離那玻璃尖刺天花板還有一點距離,這次我不會有危險的。 我艱難的走向掉落在地上的黑木弓,右邊凳子上的空花瓶沒有任何動靜,左邊凳子上的石臉則用紅漆的雙眼,空洞的朝我的方向望。我很清楚,一旦穿過第二組的石臉跟花瓶,再走兩三步就會進入玻璃尖刺的墜落範圍內。 我撿起地上的黑木弓,喘了口氣,才把它掛上肩膀。 第二塊石臉震動了一下:「不速之客,回去你所來的地方。這裡是『魔法工藝品權威』偉大的薩諾德家族第二十九號小型玻璃魔法實驗室,只有經過許可的人才能進入。」 我聳聳肩:「你躺在地上的同伴剛剛已經跟我說過了。」 石臉又震動了一次:「不速之客,回去你所來的地方。這裡是『魔法工藝品權威』偉大的薩諾德家族第二十九號小型玻璃魔法實驗室,只有經過許可的人才能進入。記住,這是第二次警告。」 應該是第三次,我心想,卻沒跟它爭辯這個。我又喘了口氣,因為勉強站立,腿上傳來的痛楚愈來愈強烈了。毫無預警的,一陣暈眩襲來,我感覺身子一晃,差點滑落到地上,這又扯動了左腿上的傷,尖銳的刺痛一陣又是一陣,我再次抹去額上永遠擦不盡的冷汗。 石臉再度震動起來:「不速之客,回去你所來的地方。這裡是『魔法工藝品權威』偉大的──」 我一把抓住石臉,將它往地上砸。「喀啦」一聲,石臉碎了開來,總算閉嘴了。 我咬了咬牙,不該使力的,又開始痛了,永無止盡啊!仰頭,我望著天花板上的玻璃碎片,如果用一件外套披在頭上快速衝過的話,應該可以毫髮無傷通過,但現在我的腿根本不能奔跑,只有── 地上那碎裂的石臉突然微微的晃動起來,這次,它只平板簡單的說:「確認入侵者的破壞性,釋放幽靈守護者。」 通道盡頭的玻璃製品房間內,傳來一陣玻璃彼此碰撞的聲音。我呆掉了,耳畔,聽見身後的入口處大門,劈哩啪啦響起五道上栓的聲音。 通道盡頭的火光熄滅了,整棟房子陷入完全的黑暗。 一串連聲響起,我很快就意識到,那是「幽靈守護者」移動的聲音。它的速度很慢很慢,聽起來,很像是在細繩上綁著三四個玻璃瓶,拿來在地上拖移碰撞的聲音。 刺耳,而且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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