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茲坦街一百五十六號我住的這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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珮珮  /寫於柏林 · 2011年9月25日

波茲坦街一百五十六號,這是我在柏林的住址,從零九年夏天開始幾次搬遷,竟也安頓了一年了。

不像其他往柏林靠近的人,我選擇柏林不是因為貧窮性感( arm aber sexy )或是無限的生命力和藝術可能,當初之所以在此,說來慚愧,只是因為誤打誤撞地學了德文,在同樣沒多花心思在二外學習的學生眾當中,竟然貌似學得不錯,參加了交換學生選拔後自由大學提供我最優渥的獎學金而已。比起其他對柏林心心念念的學生,我是如此理所當然又一頭霧水地成為這個城市的住民。

當時的我抱著錯誤的歐洲幻想--包裹進古蹟中,與我嚮往的巨人們共同優雅地踩過同樣的步道之類的天真想法--如此到達柏林的我自然經歷了一連串幻想的破滅。至今想起,當初對柏林有過的任何怨懟,這筆帳總該算在自己頭上的:我不知道我選擇的是個怎樣的城市,而把錯誤的想像投射並幻滅的我,自然不該責怪這個城市不如我的預期。 Görlizerpark 裡散落紙屑垃圾,東缺一塊西缺一角的草皮,入夜時稍稍舉起手會誤解妳的意思,因而靠近妳的大麻販,地鐵裡的大聲嚷嚷奇裝異服的醉鬼,平時總板著一張臉的路人在幾杯黃湯下肚後理所當然地走向妳,和素昧平生的妳大談他的人生故事。這些曾把只活在宿舍校園展覽咖啡店 Livehouse 和書店的我嚇壞了的人生經驗,從震撼到見怪不怪,到習慣,到覺得挺有幾分意思,到我也成了和路人搭話的一個看似一臉迷惘但其實是充滿好奇的年輕女子。來柏林兩年,我不敢說自己多了解了這個城市多少,但總算是能和這個城市相安無事甚至偶有驚喜地相處了。

讓我回到我住的這條街。看到波茲坦街不難和波茲坦廣場的連結,但我的街最讓人所知的特質其實是特種行業。 Kurf ü rstenstr 地鐵站外就是座明目張膽的 LSD 商店。(賣的不是迷幻藥 LSD ,是情趣商品之類的,我想)晚上稍晚回家,都能看見身著低胸短裙網襪略豐腴且有年紀的阻街女郎,通常是金髮,捻著香煙,等待客人詢價。我第一次見到她們時是相當鄉巴佬卻又自以為是良家婦女地驚惶無比快步通過。有時夏天天熱,穿著輕薄的我都當心靠近我的路人莫非是要來和我詢問價碼。走過這條街時總是臉色木然,或提著筆電和寫報告的參考書目,或提著一袋剛買好的雜貨,躲避所有和路人的眼神接觸,歸心似箭。

我這條街沒什麼新鮮事,只有特種行業。我是這樣想的。直到上週,尤其狼狽地不只提著筆電和書,還拎著一大包食材雜貨的我快步回家時,發現我家樓下似乎是有這麼一點不尋常。夏天已過,晚上八九點的柏林天空理所當然地是一片黑。我家樓下的土耳其超市卻燈火通明,不敢說是人聲鼎沸但總是聚了些人。定睛一看,似乎是在拍電影。不管手上有多少東西,我絲毫不感尷尬地空出了手,從包中撈出手機並拍了張照。

繞過了拍攝片場,爬了重重樓梯(我住的是戰前的 Altbau ,屋頂高樓梯聳然,屋頂啊牆上都充滿 Jugendstil 的裝飾,第一次看見時興奮莫名。但我的房子令人興奮的似乎不是 Jugendstil ,這棟房子以前根本就是個妓女戶,幸好我住的房間從前是客廳,不然自以為良家婦女的我住上心裡總是會覺得有些奇怪。我的房間雖然少了激情,但據房東表示,住過搖滾明星,而天花板上的雕飾毀損薰黑則是當初柏林被炸時失火的歷史見證。)我回房裡卸下重重貨物,鄉巴佬地又下了樓一探究竟。

一問之下才知道,片場不是土耳其超市,而是超市旁的拳擊俱樂部。和我搭話的土耳其中年男子正是拳擊俱樂部的老闆,志得意滿地給了我他的名片。回應我的 Worum geht es? (這是部什麼性質的片)他說電影是他贊助的,是部拳擊電影。他說,他經營的拳擊俱樂部可是柏林最有名的拳擊俱樂部,片中的明星也都是檯面上有名的。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果然不認識。我說了,我天天走過這條街,都不覺得有什麼新鮮事( nichts ist los )。他一笑,說道,除了特種行業什麼都不會發生是吧?( nichts ist los außer Hurerei ? )我尷尬地點頭微笑表示贊同。他哈哈一笑,轉身不知忙什麼去了。

坐在他旁邊的爺爺級員工見竟有好奇路人如我圍觀,樂呵呵地要我坐下。問起了名字國家,要我道來我的人生故事。可我實在也沒什麼有趣的故事分享,主要還是看他樂呵呵地誇耀他們拳擊場的光榮史。拍攝告一段落時,爺爺把我領進了拳擊場內,老闆則帶路參觀。我每天總是快步通過他們俱樂部門口,從來不知道門外看來貌似窄小的場地,裡頭竟是別有洞天。參觀完,和更多的土耳其大叔寒暄,又多領了幾張名片,終於告辭。

這就是(目前為止)我知道的,我住的這條街的故事。不只有特種行業,還有據說是德國知名的拳擊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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