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軌記

那天我正在籃球場上和學弟鬥牛。

「真是的，書兄住院後，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對手。」學弟消遣著我，書兄是一個在單位上因為消防勤業務過重造成的積勞成疾，在某個清晨被我們自己人送醫急救的好漢。

突然救護車警笛聲大做，頃刻間救護車開到球場邊，聽車上的學弟說是個臥軌的阿婆。

我們急忙開救護車飛馳而去，到了車站附近鐵路旁的空地，警車幾乎跟救護車同一時間到達，現場有民眾揮手引導：「在裡面，一個老婆婆。」兩三個民眾熱心的指著事故現場方向，派出所員警們與我們下車往事故方向走去，一面詢問民眾狀況。

「你們什麼時候發現的？有沒有試著勸她一下？」我問。

「這個女的夠膽，居然不割腕、不跳樓、不吃安眠藥，選擇用臥軌的。」學弟笑著說。

「有阿！可是愈勸她，她就愈往裡面跑。」民眾回答。

派出所員警、消防隊員及現場民眾共六人循著鐵軌旁的碎石路漸漸走向深處。

「你叫後面那些老百姓和派出所走外面一點，不要走在鐵軌上，真是的，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等一下人沒救到就算了，換他們不小心被火車撞，那可就尷尬了。」我請學弟跟後面的人們提醒。

走了一會兒，發現碎石路旁邊的草叢裡蹲著一個婦女。

「老婆婆，我們是 119 消防隊的，你有什麼困難或是難過的事情，可以跟我們說嗎？」我試探性的喊著，那女子完全沒有動靜。「走啦！我幫你聯絡家人，或是你想想看有什麼比較可以信任的朋友，我幫你聯絡。」我繼續鼓勵她。

「妳趕快出來，你這種行為會嚇到別人，火車和火車的乘客也會被妳帶衰。」派出所員警說的雖是實話，但畢竟比較不溫馨，我的眉頭蹙了一下。

「我不是老婆婆，我的事情不用你們管，你們也幫不上忙。」那女子終於回話了，她一轉頭，明顯的露出不悅，原來她只是中年婦人。

「對不起啊！大姊，剛剛抱案的民眾說是老婆婆，所以才這樣稱呼妳。」我解釋著，不過因為她還會解釋自己的年齡誤會，讓我覺得情況不會太糟，至少對方還算是清醒的正常人。

「我們也不想管妳的事，只是妳這樣會造成別人困擾，你不離開這裡，老百姓還是會一直報案叫我們來，這樣是要我們怎麼交差，妳再不走，我們只好強制妳離開了。」派出所員警不悅的說。

「你們押我走，等一下我還是會再過來的。」這女子冷笑說。

「那妳的身分證資料和連絡電話先給我一下。」員警要求著，但那女子輕蔑的笑而不應。

「學長你們等一下，我跟她談看看。」我跟學長們打了個招呼，上前安撫她。

「大姊我跟妳說，我們警消人員跟妳素昧平生，也說不上是妳的朋友，要說真的關心妳的私人問題，一方面不是我們的職責，一方面會讓人覺得虛偽，妳今天會考慮走絕路，一定是妳的家人或朋友，還有妳所知道，可以解決問題的管道都已經完全派不上用場，妳才會這樣做，我知道任何人遇到這種狀況，包括我在內，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輕鬆的說話，所以我也不跟妳裝熟，只是我希望妳慎重考慮一下，讓我知道一下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這一行有在接管區，各行各業的高層和小道消息都接觸的到，或許可以幫妳包打聽之類的，就算妳的問題一百分的難度，我只能解決十分，也好過像妳現在這麼失望和痛苦，真的！我以前也遇過一些鬧自殺的人，他們有的要自殺的理由我完全覺得沒有辦法反駁，甚至我也覺得不用反對他們自殺，可是有的真的談開之後，我們幫他們解決掉一點點，後面的部分他們就自己處理得很好了。」我誠懇的說。

該女子用詫異的眼光瞄了我一下，起身走出草叢。

「妳配合一點，把資料給我們，我們在這裡陪妳耗了很久，妳總要讓我們交差吧！」員警又催促。

「我只跟這位先生講話，你們其他人不要過來，你們再過來，火車一來我就過去給它撞。」婦人憤怒恐嚇，眾人出於無奈也只好由得我去溝通協調。

一問之下，原來她有五個孩子，老公突然間拋家棄子走了，五個孩子都還小，最大的讀高中一年級，因此經濟陷入困境，她做了多年家庭主婦，早已跟社會脫節，而且年齡已屆中年，沒有任何一種正常差事可以供她養家活口，加上小孩不懂事還指責她這個做母親的 … 。

我心想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社會中不知到底有多少，我就算想幫，能幫得了幾個呢？雖明知如此，我還是嘗試要利用職務之便幫她跟轄內業者打聽頭路，她很明理的謝絕了，但由於我今天給她這一點人間的溫暖、尊重和耐心傾聽，她願意努力再試著活下去，但她只能考慮做一些人們俗稱的賤業，才可能維持她的家計 … 她並且向我承諾保證，就算她萬一再一次山窮水盡要死，她也絕對不會在我管轄的這一區，給我添任何的麻煩。

這樣的承諾，聽起來還怪悽涼的，我稱讚她的勇敢，並表示絕對不會看不起她可能得去做的賤業，只希望她有一天真能好好的活下去 … ，她跟我揮別，天色漸漸昏暗，我走回在救護車久候我的學弟旁邊，一起收工回去吃晚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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