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不急之務成為另類休閒—書法教學的新嘗試
李淑欗
書法藝術是中華文化獨特的瑰寶。由殷商甲骨文、周朝的鐘鼎文發展至今,已有篆、隸、楷、行、草各 種字體。歷代書家大作,不論從字形結構、用筆力道、章法布局或墨色的乾濕濃淡……任何 一端,都值得玩味探究。鑑賞之餘,如果也能援筆書寫,或條幅、或中堂、或斗方,一一揮 灑自如,那才真是賞心樂事!
可是,工商業社會生活步調緊湊,無法像王羲之在 《題衛夫人筆陳圖後》中說的:「夫欲 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 ,然後作字。」進入資訊時代,想要什麼字體,按鍵列印就有,形形色色,變化多端,更讓 人覺得何必辛苦執筆練習?運用毛筆寫一手漂亮的字,真的已成為少數人的專利。
國文科一向有書法作業,因為上課節數一再縮減,老師根本無暇指導;學生大多隨便畫 畫,交差了事。浪費時間、耗費精神,又沒有成就感。不願意讓書法成為師生共同的夢魘, 卻又認定「把字寫好」是讀書人應該具備的基本教養。為了兩全其美,只好改絃更張。
先是多方蒐集、篩選、提供書藝展覽訊息,像故宮、史博館、中正紀念堂、國父紀念館 、何創時書藝館……,都常有精彩的展覽,鼓勵學生得空多去觀賞見識,從中選擇一次比較 有感覺的書寫報告。希望藉由欣賞名家作品,引發興趣,提昇品鑑功力。
第二個辦法是捨毛筆就硬筆。古人說:「書無百日工」,既然無法苛求忙著功課、社 團的高中生好好來練毛筆字,那就寫寫硬筆字吧!省事實用,何樂不為?再說,讀了高中, 上了大學,如果下筆就像春蚓秋蛇,甚至被譏為「墨盒裡的蜘蛛滿紙爬」,那不是很難堪嗎 ?
在和學生交換意見,觸發學習意願之後,就著手蒐集各種硬筆範本,可惜坊間本子大多 匠氣,工整有餘,情韻不足。幸得板橋重慶 國中鄭聰明老師幫忙,提供板橋高中 余天授老師的硬筆書法練習入門及 復旦中學何錫鏗老師的硬筆楷法研 習字帖,加上漢湘文化出版的如何寫一手 好字,全都交由學生傳閱、比較、挑選,最後決定用何 老師的本子。
這是一本有關硬筆書法知識與臨寫兩用的字帖,共收範字一千個,選材以 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為主,旁及化度寺碑 和其他法帖。臨寫字色濃,其下三個字色淡,以供學習者先摹再臨,由易而難。 (見附圖一)
再三叮嚀學生不求寫得多、寫得快,要求注意間架結構、筆勢韻味。古人說:「書法無 他秘,只有用筆與結字。」筆法正確,結構勻稱,字就漂亮了。
欣慰的是學生們都能在百忙中,抽空看看展覽;也能一筆一畫認真用心臨摹。(見附圖 二)
連著兩屆的學生都用何老師的本子。第三年,找到 王羲之的小楷樂毅論,影印剪貼成三張B4講義(見附 圖三),讓學生試著直接臨帖,難度較高。
慶幸的是學生們肯接受挑戰,一字一字在稿紙上刻畫。一次段考交兩張,學期末,加上 「心得」,裝訂成冊。雖然一學期才交三次,一共六張作業,看似輕鬆,其實,也滿費工夫 的。我自己試著寫過,半張至少要花三十分鐘,孩子們初學不順手,還捉不住要領,小心翼 翼地寫,恐怕就要更多的時間。
由繳交的作業看出平日活潑調皮的學生也有正經敬慎的一面;看出慣用左手的孩子勉力 完成和原本字跡完全不一樣的字體;再由「心得」看出學生們練習過程的感受和心聲,真是 非常感動,深深覺得「孺子可教」。(見附圖四)
因為空閒不多,功課壓力又大,學生不可能花很長的時間或完整的時段來練字;一學期 三次,總共六張的作業也不可能真的使學生的字脫胎換骨;何況,好不容易練就的字體還可 能因為各科作業一多而瞬息破功。這些遺憾都是可以預知的。在師生都為功課忙得焦頭爛額 ,工作排山倒海而來,奮力泅泳,幾乎沒頂的情況下,還要費時費力來教來學「練字」這種 「不急之務」,只是希望以過來人身分提供一個方法,給他一根釣竿,說不定在為英、數、 理、化心力交瘁之餘,提筆練字也是另類休閒呢!
當他領會點畫之間筆斷意連、相互照應的韻味;當他明白彎折力勁不鬆散、橫畫間隔求 均衡、2.筆要如擎天柱、結字有迎有讓、有緊縮就有開展的要領;當他懂得筆力輕重疾澀變 化自如、搭配得宜,以免板滯,他的字就活了。運筆錯落有致、跌宕生姿,這時候,寫字就 成了一種享受。
如果,經由這樣的練習,讓這群十幾歲的孩子感受靜心習字的美妙,體悟努力絕不白費 ,下工夫自能累積實力,相信彼此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節錄八十九學年度,一義、一誠學生習字心得數則,作為見證、紀念,也和大家分享 。
▲雖不能學得王羲之的間架筆意,但,也已懂得寫字 不能寫死了,必得略求變化。(陳怡如) ▲臨帖,好像是另一種認識自己的方法。在靜夜裡,全心投入紙筆之中,我看到了最初的自 己——認真做每件事的自己。長大後,好像變得比較自以為是,認為走路、寫字都是順理成 章,毫不在意。忘了最初剛踏出平穩的一步、剛寫出形體正常的字時,那種戰戰兢兢的心情 。「回到最初」,是我從硬筆書法學得的。(馬若婷) ▲初聽到這項作業時,嚇一大跳,瞬間有重回國小寫生字的感覺。真的動手寫時,才明白這 完全是兩回事。「硬筆書法」,那得一筆一畫都對到正確的位置,而且,最好是在心平氣和 時,慢慢寫。「欲速則不達」、「慢工出細活」,這些話說得真好,我現在能深刻體會。( 高凱均) ▲好久沒用手寫那麼多字了,長久以來,與鍵盤建立了良好的情誼,因為這項作業,重新拉 攏我和紙筆的距離,更讓我的字有點字的樣子,這倒也不錯啊!畢竟這是最原始也最自然的 記錄方式。(許心怡) ▲我發現在寫之前,先盯好字的架構,體會字的韻味,再下筆,才可以真正把字型記起來。 看到有人寫完一筆、看一次字帖,再寫一筆,真的感覺好累喔!(傅郁甄) ▲看著自己的作品,真是無限欣喜,只要一想到我是如何在那些個白天晚上,在筆和立可白 中奮戰,就覺得它是一份無價的寶貝。第一次那份作業,因為不熟也不知該如何下筆,塗改 的不少。再加上寫得非常用力,寫完時,手都麻了。之後,才慢慢領會運筆不需太用力,也 較看得清楚字的整體結構,而且懂得提早動筆,分攤工作量,才不致堆到最後一天,寫到手 痛。(彭湘寧) ▲練了這麼多次,才懂得寫字真的是要下功夫的。練字最大難處在一筆一畫的位置排列不易 拿捏,長短差一點或左右偏一些,整個字的味道就不對了。下筆的力道也要用對,否則,字 就軟軟的,沒有活力。 ▲第一次寫時,非常認真,比兒時學寫字還認真,寫到一半,手部肌肉就因緊繃而酸痛不已 。第二次寫時,比較順手,速度也加快了。第三次寫時,試著加入自己的風格,因為我覺得 臨摹他人作品,寫出來的字,總有一種生硬、舒展不開的感覺。(廖倩瑩) ▲寫完作業,手指腫脹、疼痛,手臂也酸疼不已,這才體會到每一張講義都是老師的耐心和 用心,也是老師的酸疼和難受。(劉嫦鳳) ▲剛知道要寫這項作業時,非常訝異,我想一定沒有多少人能準時交出來!沒想到,第一次 收作業時,竟然全班都交齊了,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作業準時交齊吧! 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項挑戰,因為我必須先仔細地看著和我原來字體完全不一樣的字,再 慢慢摹寫。必須暫時拋開自己的習慣筆法,盡量揣摹字帖筆意,這是困難的,尤其是當你發 現同一個字寫了六遍後,居然都不一樣,就會有一種無力感。練字過程中,最麻煩的就是字 的大小和筆畫的安排,一不小心,就可能擠成一團,總要一試再試,才會呈現出比較完美的 空間分配。 現在,把該交的都盡力完成了,也許不是最好,但,都是我用心寫出來的。永遠都不會忘 記為了寫出一個漂亮的字而差點磨破皮。(李瑋婷) ▲剛開始,一直寫不好,不斷重寫。手麻了,肩腰也酸了,很挫折,有點不耐。漸漸地,寫 順手了,心情竟也隨之平靜下來,彷彿摒除一切俗慮,紛雜的思維沈澱了,一些拘執鬆開了 ,我的心海闊天空。以前,總是聽說習字可以修身養性,經過這幾次的練習,我得到了印證 。這一次習字雖然很辛苦,但是我的字跡變得成熟了些。期許自己的處事態度也能磨練得更 圓融,心境和人生觀也都能夠更昇華。(吳若彤) ▲剛開始覺得很難,怎麼寫,都不像字帖的字,很辛苦。後來,發現字的結構和比例,就越 寫越順,變得很好玩。(吳孟縈) ▲前兩次作業因為繳交時間迫近段考,邊寫邊擔心考試,煩躁不安,寫完時,心情是興奮輕 鬆的。最後一次繳交是在段考之後,心情閒適平靜,視為一種休閒,未嘗不快樂。其實,做 一件事,要快快樂樂地完成或是憤怒悲傷地完成,完全取決於自己。當你要做一件非常繁瑣 無趣的事時,為什麼還要讓自己處於不快樂甚至憤怒的狀況呢?這不就像那些遇晴而喜、遇 雨而悲的人一樣,總是被外物所牽制,而無法超然於物外了嗎?(柯明坊) ▲我很喜歡這項作業,因為很好玩,很有成就感,沒有給我很大的壓力。最重要的是,因為 這項作業,讓我有了練字的欲望。我還要再加油,練出一手好字。(陳慧菁) ▲我的字從小就沒有好看過,要控制那軟軟的毛筆,寫出有模有樣的字,對左撇子的我而言 ,真是惡夢。毛筆書法是一種藝術,但終究不如寫好硬筆字來得實用。藉由這個機會,我用 心去練硬筆字,成果雖沒有馬上顯現,但影響卻是存在的。(陶曉嬋) ▲書法的世界真是深奧哇!即使是硬筆字,筆法、力道也不易揣摩,不好控制。學習寫硬筆 字讓我想到:一個人如果想要在某專業領域特別突出,那一定得花上好多好多時間。(馮雅 詩) ▲深刻感受到:習字不只是寫的工夫,更重要的是心的修養。心一定要靜,毛毛躁躁地「趕 完」,沒有一點效果。(黃怡鈴) ▲寫「硬筆書法」作業能學到什麼?這個答案只有真正認真去寫的人才會知道。對那些敷衍 了事的人來說,這份作業和小學生的生字簿沒什麼兩樣——這不就辜負了老師的一番心意? (黃雅妏) ▲雖然平常寫字不可能像練硬筆書法時那樣講究,但是,現在,下筆時,比較會去注意字的 結構,像大小比例…等等,覺得受益良多。(黃雅琬) ▲書法可以成為現代人在繁複的生活壓力中的一種調劑身心的活動。可以使人心情平靜、穩 定,有緩和情緒的功效,我在習字的過程中,就有這樣的感覺。(黃鈺書) ▲每次,剛寫完硬筆書法作業的那一、兩個禮拜,都可以明顯感覺自己的字變了,只可惜不 久又會恢復自己原本雜亂的字跡。「練字」不是一天、兩天就可成功的。有時,真想讓自己 忘記怎麼寫字,再重新開始學寫字,就像康崑崙練琵琶一樣。但,我 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辦法大概就是隨時留心、改正吧!(溫華葦) ▲每一筆都寫得很吃力,感覺像在「刻字」,有點僵硬。看著帖寫,只能抓到架構,字沒有 連貫的感覺。(劉品涵) ▲初次練習很生疏、很吃力,寫起來很慢。不停地換原子筆,看看那一枝拿起來順手,墨色 比較漂亮?寫的時候,感覺全身都在用力,所以,寫完後,不只是右手酸,連眼睛、大腿都 酸。(謝美智) ▲硬筆字要寫得好,首重架構,其次是流暢。所以,要寫得一手好字,非得要下苦功來練, 實在不是薄薄的幾張紙所能成就的工程。現今生活在資訊科技時代,電腦打字相當方便,但 我認為手寫的比一成不變、機械化的電腦字更有情感,更有味道。(羅琪) ▲剛聽到要寫硬筆字時,我覺得好簡單喔!以前寫過小楷,因為不會控制力道,筆畫全都黏 在一起,所以,我想只要不是用毛筆寫,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吧?沒想到結果更慘。 “因為空間安排老是弄不好,而且撇畫用原子筆寫,看起來真是蹩扭。 (每一個人寫字都有自己的習慣,有人喜歡寫得方方正正,有人喜歡寫得頭大 尾小,在臨摹時,這些習性會不小心顯露出來。 〈「臨摩」,因為是模仿別人的字體,又是邊看邊寫,下筆時,會很遲疑,字看起來就「 軟軟的」,好像放不開。試著把字帖放在白紙底下描摹,結果,非常鬆散,更不能看。 寫字真的是挺妙的一門學問,筆畫之間的距離、角度稍稍變動,整個字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臨帖臨得好,看起來很美;臨不好,則又醜又怪異。 我認為許多事物的演化運行都是朝著最簡單、最偷懶的方向,我的字也是。我的字可以說 是鬼畫符,最不費力的寫字方式才是我所追求的。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王 羲之私底下有沒有寫過這種鬼畫符的字呀?也會擔心:如果大家都臨摹同一本字 帖,最後,要是大家寫出來的字都一樣,怎麼辦?(鄭盈湄)
圖一 圖二之1 劉郁婷書 圖二之2 林芬如書 圖三註:這是前六分之一。 圖四之1 陳慧菁書 圖四之2 黃亮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