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ien Kroll , 比利時天主教魯汶大學醫學院宿舍, 1970-76
二十世紀初期,現代建築雖然在德語系國家奠下基石,不過,德語系社會對於現代建築的負面評價並不少,其中奧地利的藝術家Hundertwasser在1958年的創作宣言中抨擊:「在所謂的貧民窟之內,只有人的身體會衰亡。但是,在為人類特別規劃的(現代)建築之中,他的靈魂在消亡。」這番話說的很重,但切中要害,再引一段他前文中的說明:「不應該阻止個人建造的欲望!任何人應該能建造,也必須去建造,並負擔他自己生活其間的四面牆的真實責任。我們必須面對這類瘋狂結構之後有可能倒塌的風險,我們不應該,也萬萬不可失去新的建造方式所保有或至少可能保有的生命而萎縮。讓人們搬進一個如同養雞養兔子的籠子的情況終將制止。」 Hundertwasser的論點十足帶有安那其的調子,在他眼裏現代建築是一種法西斯式的控制,反應出那個時代各種社會民主理念的興起與躍進。
根本上,Oskar Hansen提倡的開放形式也就是一種開放社會的形式;他曾說:「高密度是可以接受的,只要是服務及於每一個個人:你可以透過快速且不被扭曲的溝通在數千人之中找到那個人。那是我們計畫達成的 ─ 無止境的溝通。」 更明白的說,這種開放性的關係是指龐大數量的個體所形成的一種群體現象,其中許許多多的個體彼此相仿,同時各有分別,看起來個自分開,其實相距不遠,整體上仍聚在一起,彼此之間可以不斷地溝通互動;這個自然狀態被認為是理想社會的基本面向。對於Oskar Hansen和Team10一些同夥而言,龐大數量是現代建築必須面對的核心問題,也是他們意圖長期投入的社會工程。
在近代史上,歐陸建築師史無前例地關心起多數人的福利,並設立現代建築國際會議(CIAM)的民間公益組織,推廣現代功能設計以改善一般人的生活起居條件,其背後的集體社會意識是不可忽視的力量;戰後,這種自上看下的社會關懷方式在民主化潮流中遭到檢討,講求自由平等互助的社會參與理念取而代之,Team 10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方面承繼了現代建築的倫理觀,一方面進入社會內部,開始將建造的過程轉化成為一種社會實踐。在當時,有關參與式的工作方式因人因方案而異,Giancarlo de Carlo認為建築是屬於每個人的一種溝通方式,所以主動邀請使用者參與設計發展;Ralph Erskine的拜克住宅區是在居民與都市計畫部門的要求下,為了保持工廠工人原先社區的生活方式,而依據未來使用者的意願做最後的決定。60年代之後迄今,建築師和使用者合作的方式逐漸多姿多彩,工作情況好比是在進行各式民主體制實驗的場合。
匈牙利裔法國建築師Yona Friedman曾在1956年的現代建築國際會議和Team 10的人討論過他的想法,之後提出了一個移動建築(mobile architecture)的理論,並參與了1960年第一次Team 10自行召開的會議。Yona Friedman的立場基進,將建築師與使用者的角色倒轉,認為應該付予使用者更大的自由,由使用者自行設計自己的住房,建築構造必須可以修改,也可以拆除,或移動位置。後來,比利時建築師Lucien Kroll接收了這個想法,並嘗試運用在70年代的比利時天主教魯汶大學醫學院宿舍案之中。Lucien Kroll沒有正式參與過Team 10的活動,不過,他熟悉Team 10的理念,和一些相關建築師有往來,被認為是Team 10的追隨者。原則上,他的參與式設計是先提供一個背景框架,再配合使用者的需求與工匠師傅的想像,由使用者和施工單位共同建造完成;結果是立面雜亂無章,體量參差不齊,且四處附加了梯階和陽臺,看來複雜與矛盾的程度讓Robert Venturi也難以想像。僅管不少年輕學生欣賞,視之為滿酷的表現,但是校方認為這棟建築偏離文化共識,取消了建築師後續的一些合約。
Lucien Kroll形容他的作法是一種「掌控下的安那其」;他說道:“所有的空間相互通聯且開放,各個元素之間相互呼應,彼此瞭解,同時相遇。不同樓層的地板是打通的,牆壁是切開的,天窗是透明的,陽臺之間相互看得見。這裏有許多入口,所以人們可以從任何地方過來,從地下室去閣樓和連接戶外平臺的階梯,或是經由那些走道。”這番描述讓我聯想到廣州的石牌村,兩者都是一種自我組織之下的沙若瓦其(sharawadgi)式空間組織,不過,一中一西一實一虛,仍有相當的區別。石牌村是具體生存環境之中的龐大數量狀態,同時綜合了自然生態與社會生態的複雜關係,自成了一個桃花源;Lucien Kroll的宿舍樓是在空間模組的規律中,容許個人意識在一定的範圍內遊走,而模擬出來的龐大數量現象,可算是大學校區中的一個差異地點。
無論如何,在Team 10研討會系列活動中安排石牌村工作坊不是出於偶然,或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對於參與工作坊的中外師生而言,這是一次「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的真實體驗,而切實地呼應著十屆小組的信念;在另一方面,這也是一次中西價值觀的比對,引發出許多「之間」的微觀課題,可說是種瓜為得豆,並不是意外的意外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