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所國民黨右派在廣州設立的大學有幾回了,這回第一次走進名為「建築紅樓」的宮殿式教學樓,進口處的牆基上還留著刻有中華民國二十二年等字樣的記錄石片,一時令人恍若回到台灣。走過寬廣的門廊,上到二樓,長條形的大空間裏已擠滿了來聽講的學生,我趁著架設投影機的空檔,在面對中庭的陽台上抽煙,體會一下這種洋涇幫的民族風格設計的內涵。
我想起在興建這棟房子之前一兩年,梁啟超曾在報紙上說要發展中國文化必先學習西方的方法論之類的話,而等一下我要講西方的現象學方法。之後,我用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個小橘子,讓同學們練習如何看?究竟看到了什麼?怎麼看可能接近現象學的觀察法?大家興致很高,談得滿愉快。
第二天有幾位同學和我相約深入聊聊;他們仍然關心昨天那個橘子的問題,對我說的本質是一種「關係」不甚明瞭。我在紙上示意畫出那個橘子的簡化意象,又提到蒙德里安畫的那棵樹,他們開始略有所悟。接著說到包浩斯用點線面的構成做為基礎教育,也是一種類似的關係分析與描述事物的方法,但是後人不才,把它當作形式公式,變成了死的圖案。現代建築也因此很早就夭折了。
五四以後,我們「拿來」西方現成的東西,並沒有把背後做事的方法一起拿來;梁思成雖然聽他爸爸的話,想用西方建築史的研究方法,但是學的太皮毛,等於沒學會。所以特別向他們說明,除了早期的辯證法與理性思考方法之外,現象學方法是二十世紀以後西方思想發展的基礎;在另一方面,現象學思想和人類前科學時代的思想相通,也是我們研究東方傳統文化的重要媒介,因此不可不知,不可不學。
有位同學直言,我們是用外來的話語在討論自己的社會文化,以致越說越不明白。這學期這個學校裏辦了不少講座,講者都是海歸學人,各自介紹他們在國外學到的思想理念,我看實際的狀況有如雞鴉豬狗同籠,加上籠中原有的一羣學生,混亂的不可想像。那位同學接著說了兩句勵志的話,我忙說這不是你的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當務之急是要建立基礎的方法訓練,同時要有人做聯結貫通的工作。
我們吃了中飯還繼續聊,直到我得去火車站搭車。其間談到不少要緊的事情,包括「天份」可能經由學習現象學方法養成,而不再神秘;書上寫的現象學和透過合格老師帶領去做的現象學不同,實地去做比在家看書重要;當代西方高等教育改革以現象學思想做為主要指導方針,中國的高等教育也需要趕緊檢討。
這次從廣州去北京我選擇坐火車,之前坐飛機太頻繁,心生厭惡之感;由於軟臥買不到,就買了個硬臥,心想二十多年前同一路線坐過硬坐,不妨看看現今有何變化。我的行李較大,本來準備搶早上車先佔位置,上去之後發現同包廂內還有人比我早到,但兩人的行李總好安排,感到很慶幸。一直到開車沒有其他人進來,我覺得奇怪,就走出去看看,發現所有包廂裏都只有下舖有人。如此寬敞的空間真是意想不到,比買軟臥和幾個人擠好的多。
在火車上我可以靜心思考,但是在飛機上我不得不打開小電視,看一些老美的蠢電影;雖然飛行時間短,但是那段時間身體不自由,腦子幾近空白。旅行代步的方式其實是一種思考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