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區自建的微觀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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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過之時大矣哉 《彖傳》

震災將成都週邊山區的地貌改變,好些城鎮被夷為平地,似乎一切得重頭開始;對於建築師而言,這是一個能夠從無到有大顯身手的機會。掛起 “全面”、“長遠”、“可持續”、“理想”等等口號的專家建議一時聽說不少。以下提出一種以社會現實條件為本的工作思路與重建方式。

目前,大量的災民是安排在各個城市的周邊空地上,集中在臨時性的簡易住所之中。來自不同鄉鎮,受到過高度驚嚇與生離死別痛苦的人們,雖然互不相識,在一段時間之後,會逐漸形成新的社會認同,產生白的、黑的、或灰的等等不同形態的社會組織。在重建工作起步的兩三年期間,這個具有特殊共同經驗的群體已然轉化成為相互依存的有機體。在未來的遷移計畫下,一部份人會回到原住地,一部份是在成渝地區的鄉鎮之間擇地安置,也有一部份可能移民至其他省份,或移居外國,他們將再度經歷一次被撕裂拆散的過程。

如果我們不按照一條線的推理模式,而採取因勢利導的攻略對策,值得考慮在城市邊緣的災民集中地帶就地自建的可能性。這麼做在一方面呼應村民自治的政策,支持災民社區的自主自助,在另一方面配合現有的都市化發展,協助農轉非的災民與城市周邊的產業結合。不僅可降低政府災後重建管理“一肩挑”的困難,改善統一規劃設計“一張圖”的弊端,同時是落實基層民主化工作的途徑之一。

人類在大地上建造棲居之所,一般說來是為了求生,現象學家喜歡說成是一種生存狀態的認識;無論怎麼說,建房原是人們的基本能力與任務。由於建造工作一個人常幹不來,平日社會組織中的幾個人就成了施工隊,而影響到生活的各個方面,因此,建造房子是與一群人密切聯繫在一起。以這樣的方式興建住房由來已久,歷史上出現過很多令人豔羨的村鎮,都是由百姓自行規劃設計建造完成。

直到近代,土建工程的材料與技術出現相當大的改變,西方專業分工的概念在中國造成民間蓋土房的工匠與會蓋洋房的工程師區分開來。城市裏現在建房和買房的人互不相識,一般人只能等到置產時來挑選,其他的事多半管不著。只有在一些城中村地區仍然延用過去的老辦法,民眾自己去找承 包商或工程隊,彼此協調建築物的位置、層數、材料、樣式,並商量如何預留戶外空間與公共管路,安排市場、學校和社區活動的場所,保留祠堂、樹木、水域等等,逐步從互動的社會關係中推演出具體的居住空間。

以惡名遠播的廣州石牌村為例;這裏的房高多半是在五六層樓以下,就容積率來看並不算是高密度使用,比較恰當的說法應是密集使用,由於建築物占地面積的比例很高,以致出現“握手樓”或“貼面樓”的情形。通常城中村被視為城市中的腫瘤,必須除之而後快。若是換一個角度來看,石牌村村民在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為大約十萬人有效地提供了自給自足的生活環境,可說是一種少見的由下而上形成的“規劃設計”實例,不妨進一步多加認識。

從大馬路旁的高樓夾縫中走進石牌村的巷弄,讓人立刻感到和外面新的都市不同的空間尺度。最窄的通路大約容納兩人稍微側身而過,走在這種一線天的狹窄通道,如同進入傳統民居內外的甬道,有些封閉卻同時具有保護的特性。在行經兩邊有商店的地方,隨著商品陳列空間的變化,通道顯得時而收縮時而擴張;繼續往前走一段時間會遇到轉折處,可能突然光亮起來,發現了一小塊空地。這些通路猶如迷宮一般,但是住在裏面的人想必找得到空間的韻律,路過的人們也立即會發現空間的趣味。

走到石牌村的社區文化中心一帶,可以看到男女老少坐在社區文化中心外牆邊的長椅和臺階上;社區文化中心裏有電視與座椅、社區教室、戶外劇場等設施。社區文化中心旁有一個小廣場連接著菜市場,在對面依地勢墊高成為老人活動的公園,在公園後面還有小學。在緊挨著的樓房之間仍有一些較低矮的房舍,包括一些古老建築物,是可以透光透氣的地方。由於大多數住房是出租給外地人,這個社區不排斥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仔,提供他們廉價的住房與餐飲,也為周邊商圈提供廉價的貨倉,間接帶動著廣州的產業發展。

這樣密集的居住方式比較令人擔心的是在防災、治安與衛生三方面;嚴格檢討起來,這三方面的問題和整體的都市基礎建設水準有直接關係,而不是源自於密集居住本身;在救火設備、監視系統、下水道等等未及改善之前,也可透過社區互助的組織來解決這些問題。目前在石牌村主要通道的牆角下常見一種兩端開口的陶管,是居民為了滅鼠所設。

拆掉城中村蓋大樓和勒 · 柯布希哀建議清除巴黎的老街區,改建成整齊排列的高樓並沒有太大差別。出生於 1920 年代的匈牙利建築師尤納 · 弗萊德曼是少數在世,且走過現代建築發展的前輩,他的看法和 柯布希哀截然不同,曾提出過一種大跨距的結構體,供人們在開敞的樓板上自由建造自己的住家。這個構想的重要性不在於超大結構的願景,而是試圖釜底抽薪地扭轉建築師的工作方向,呼籲建築師不直接介入住宅設計,但心力放在如何提供一個適合建造家屋的場域。

在實際的任務中,有關城市邊緣新開發區的確切選址與人口規模,以及各個新開發區之間的關聯,需要和所在城市的總體規劃方針一併檢討。政府部門除了辦理建房補助與土地使用許可之外,對於承包商與居民之間的矛盾必須調控,以保障公共利益。 在居民自建的過程中,政府或民間可邀請外來的建築師參與社區建設組織,提供材料、構造、規劃、施工上的建議與協助。

至於,重建區建築的美感形式問題,從微觀都市方略的角度看來,整體的美感來自於如何關照大地與自然環境的態度上;在另一方面,個人美感經驗的表達可作為一種重建過程中的社會心理治療方式,宜在公定造價限制的範圍內,讓災民能夠充份發揮他們各式各樣的夢想,將失落的痛苦轉化為未來的希望。

大過之時大矣哉!在這個艱困的時期,我們需要掌握時機,走出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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