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師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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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位琴界的長輩要求我敘述學琴的師承,要愈清楚愈好。我想了又想,才發現,這還真是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最早聽到古琴的聲音,是從大陸連續劇《孔子傳》中聽「孔子」彈琴,這讓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學會古琴。轉經友人的介紹,買到我生平的第一張琴,可是,買完琴後,我已經沒有錢學琴了,只好厚著臉皮,要求那個賣我琴的人,教我一點點指法與簡單的琴曲;當然,這樣「免費」的課程不會維持太久。那一年,我讀五專二年級。

後來,憑著一股傻勁,從圖書館裡借來了琴譜,配合著 CD ,邊看邊彈,竟然也彈下了《平沙落雁》、《長門怨》等曲子。後來,有機會認識來台演奏的西安古琴名 家李明忠 先生,向他提出了學琴的要求。得到他的同意後,便再跟家裡要了些錢,買了機票,踏上了我西安的學琴之旅。那一年,我讀大學二年級。

李明忠 先生彈琴不落俗套,教琴也很不落俗套。他沒有要我拜師,也沒有其它的繁文縟節,他只要我每天下午兩點去他家,一直到上課到晚上十點,才放我回到賓館,晚餐則是由師母張羅。這樣的課程持續了近一個月,最後我要回台灣時, 李 先生才告訴我,他們大陸沒人這樣教琴的。這一切,只能說是緣分。在這一段時間裡,我學到了半首的《流水》,一首的《憶故人》,還有數不清的指法練習。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慢慢體會到 李 先生的苦心。由於我在大陸的時間有限,他教我的,是釣魚的方法(基本功),好讓我回台灣後,自己慢慢地釣(彈完整的曲子)。

第二年暑假,因緣際會,我到了天津 李鳯雲 老師家學琴,學了《廣陵散》與《樵歌》,並且到江蘇常熟參加了全國打譜大會。那一次,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在最短的時間內,親眼看到全大陸數一數二的古琴名家的現場演奏,著實長了不少見識。

回到台灣後,我一直想再找老師學琴,最後,認識了 李孔元 老師。 李 先生教給我的,大部分是觀念上的開導,雖然也彈了《陽關三疊》、《慨古吟》等曲子,但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在琴學上的一些見解。或許我對這些見解未必都能認同,但這樣的啟發式教育在我後來的演奏與琴學研究中總是發揮某種程度的影響。

以上是我學琴的大略經過,再把話題轉回到「師承」的問題上來討論。有時寫到演奏會的履歷,不能免俗地必須寫出「師承」時,總會寫上 李明忠 先生。但是,如今深刻地反省起來,我有資格當他的弟子嗎?曾經聽他向別人介紹我,說我是他的「朋友」,這當然是 李明忠 先生自謙的表現,不肯以老師自居,但又何嘗不是對我的工夫尚存保留態度!而且,十幾年過去了,我未再與 李 老師見過面,不只沒有機會得到他的認可或批評,而且與他的風格也早已漸行漸遠,心中除了對他老人家的感激之情外,豈敢奢望能列於他的門牆!

至於 李鳯雲 老師與 李孔元 老師,只能說是「問學」,根本談不上「師承」。我也不只一次聽過 李孔元 老師說過:「你是李明忠的人。」事實上,我哪是誰的人,我還真成了「孤兒」。除了上述幾首曲子外,我在兩片專輯裡錄的、演奏會上彈的,都是我從有聲資料與文獻裡摸索來的,如此學琴方式之好壞,自然是見仁見智,但我的確是這樣走過來的。

許多傳統技藝都講究「師承」,特別是在崇古之風興盛的琴界裡,尚存有「磕頭拜師」的禮節。如果以此做為標準,我怎麼能配擁有「師承」?自從學琴以來,我常常在想的,是如何能彈好琴,如何以琴音來感動人,還有琴學裡許許多多尚未解決的問題。為此,在演奏方面,我大量蒐集了各種譜本與錄音錄影資料,彈了近五十首的古琴曲目;在琴學方面,我點讀了 查阜西 先生主編的《琴曲集成》文字部分,特別是楊宗稷的整本《琴學叢書》,並閱讀了我所能找到的歷來與古琴有關的歷史文獻。以一個中 文系 博士生的閱讀數量而言,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但透過這樣的工作,使我理解了古琴的傳統與這個傳統在整個中國文化裡所占有的地位,而且以這樣的傳統來指導我的演奏風格,以求能上追古人曾經達到的藝術高度。十幾年來,我之所以願意花費心力在古琴上,大部分是出自於對古琴的熱愛,還有一部分,則是深怕辜負了栽培過我的老師們。如此地「忙碌」,以致於我忽略了「師承」這件事,現在想想,如果真要問我的「師承」,還真是答不上來。

指導過我的老師們,都是在琴界裡頗負盛名的琴家,但我從沒想過要藉由他們的名聲來為自己增添什麼光彩。如果站在尊師重道的立場,與其講究「師承」,我想,我只能更認真地彈琴與做研究,來報答他們的恩德於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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